作者:钟和晏
2022-07-26·阅读时长11分钟
图片版权 WDC Valencia 2022
为了庆祝瓦伦西亚获得2022年世界设计之都的称号,一座特殊的“瓦伦西亚馆”正在西班牙各地巡回展出。展馆出自瓦伦西亚MUT建筑事务所的设计,由5个模块化的松木框架单元组成。采用基本的圆柱体形状,每个单元从中间分成两个相同的半圆柱体,形成4米高的弧形墙,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合并在一起。
按照设计与艺术、技术、循环经济、工业与工艺以及转型经济的划分,50位当地设计师的作品被分别置于这5个容器中。如展馆的圆柱体表皮,大量木片相互重叠,像鱼鳞般密集地覆盖在凸面上,颜色有深有浅。这些木片出自木工马诺罗·加西亚(Manolo García)的手工制作,修整为14、16和18厘米三种长度,5个单元总共使用了22万片。
在瓦伦西亚乡村,有一种起源于16世纪的传统民居巴拉卡(Barraca),是由人字形尖屋顶和白色石灰墙组成的小型农舍,树干、芦苇、泥土和稻草等覆盖在屋顶上,形成树皮般的特殊纹理,尖屋顶上通常还有一个小小的十字架。1898年,瓦伦西亚著名作家维森特·伊巴涅斯(Vicente Ibañez)撰写过一部左拉式自然主义风格小说,就是以《巴拉卡》为书名的。
“这是植根于城市历史的设计。”MUT的主建筑师阿尔贝托·桑切斯(Alberto Sánchez)称他的木鳞片创意借鉴了巴拉卡的屋顶。创立于2010年的MUT是西班牙设计新趋势的代表工作室之一,擅长使用木材、藤条、陶瓷等天然材料,2014年设计的Nautica藤条吊椅曾获得红点奖。
瓦伦西亚市中心的老城区面积只有1.7平方公里,作为保护完好的中世纪城区,被迷宫般的小街道和摩尔式、哥特式历史建筑包围。桑切斯就居住在老城区里,空闲时喜欢从二手店和跳蚤市场收集漂亮的旧瓷器和陶器。
世界设计组织WDO每两年授予一个城市“世界设计之都”的称号,彰显它们如何用设计来改善城市的经济、社会和文化生活。不仅仅是创新的社区,它还有丰富的建筑遗产来展示设计。
比如瓦莱里奥拉宫,瓦伦西亚最古老的建筑之一,14世纪建造的石灰岩私人住宅,靠近“世界文化遗产”丝绸交易所(Lonja de la Seda)和中央市场,现在仍然用装饰性的石拱门、竖框窗户,以及描画着彩色植物和几何图案的木格天花板展示中世纪建筑的原始特征。
2005年,奇里维拉·索里亚诺(Chirivella Soriano)艺术基金会把它改造成1000平方米的展览空间,最近还增加了一个三层楼高的玻璃中庭。从6月份开始,基金会为2020年国家设计奖得主佩佩·希梅诺(Pepe Gimeno)举办“后真相”展览,展示他在过去两年创作的40多件平面艺术作品。他把简单有效与抽象法则融为一体,用图形艺术反思虚假传播信息带来的负面影响。
对于城市的建筑遗产,建筑师黛博拉·多明戈(Debora Domingo)却另辟蹊径,在“瓦伦西亚建筑中的电子音乐”展览中,把两个看似不相关的门类并置在一起,试图用摄影和声音材料,调查城市中现存的现代主义建筑与电子乐之间的联系。
以铅灰色的混凝土墙壁为背景,一些黑白照片被装在黑色木框中,它们都是幽暗的、寂静的,而且没有人在场。被拍摄的是一些常见的当地建筑:音乐剧院、农艺学院、哲学和科学学院等,还有建于20世纪80年代的Espai Verd集合大楼,由大量小住宅和繁茂阳台花园堆叠起来的奇怪结构,完全偏离了常见的建筑模式。
混凝土结构的节奏和重复性,连同它们的光线和阴影,引向音乐的声音结构。艺术家多芒·艾伦(Domen Allen)因此创作了一首电子乐歌曲,焊接、锤击、切割等各种工地噪声与130BPM的重击低音混合在一起,尤其适合深夜演奏。
多明戈认为,瓦伦西亚建筑与电子音乐这两种表现形式,都具有精确的数学特征,其中节奏、模式和重复性等因素定义了过程和结果。她说:“我们试图在两者的构成之间建立类比:同样的形式力量,同样模式化、有规律可循的节奏。我们更希望建筑成为展览的主角,那些粗糙的、充满韵律的建筑,没有多余的装饰元素,引导人们进入内在的幻想世界。”
螺旋形金属楼梯连接下沉式空间与地面露台,色彩呼应着赤陶砖的颜色©Horma Studio
Sucede餐厅位于卡门区,瓦伦西亚最具波西米亚风情的街区,狭窄的街道两旁遍布艺术画廊、小酒吧和餐馆。Sucede由米其林星级厨师米格尔·马约尔(Miguel Mayor)主理,提供受罗马、基督教和阿拉伯美食文化影响的佳肴。
不仅如此,餐厅空间中还留存着一段阿拉伯城墙的遗迹,它在12世纪界定着城市的边界。1238年,阿拉贡国王海梅一世攻占瓦伦西亚。在结束了长达500年的穆斯林统治之后,并没有摧毁原有的阿拉伯城墙,而是改成防御城墙。
餐厅改造由巴塞罗那建筑师弗朗切斯克·里费(Francesc Rifé)完成,从哥特式石拱门进入主餐厅,城墙废墟被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裸露的砖墙既充当餐厅隔断,又像历史壁画般被封装,让墙前的黑色橡木长餐桌与餐椅也染上了凝重的氛围。
在另一间小餐厅,一座12世纪瞭望塔的地基像破碎的巨型雕塑,展示在被抬升的底座上。与废墟的泥土色相对比的,是深绿色墙壁和染成黑色的橡木板条屋顶,遮蔽着从上方玻璃屋顶穿透进来的自然光。一些16世纪至18世纪的陶瓷残片,带着丰富的动物花鸟图案,随意地排列在墙壁上。
里费擅长适应性再利用的项目,保留历史建筑完整性的同时插入更新的功能。他认为,“尊重历史的设计是最诚实的方法,我们用简单的干预方法来强调它的历史记忆,减少对原有空间的干扰”。对市中心诺普广场上的圣何塞老修道院的再利用也是如此,过去用于宗教仪式的庄严空间,现在成为食品市场和市民活动聚集地,在那里放映电影、举办讲座等。
根据修道院的原有布局,两个中殿之间的交叉点是重要部分,他的极简改造主要在于突出那个华丽的穹顶。三个连续的黑色金属圆圈设置在不同高度,在空中形成抛物线形式,数十盏色调柔和的吊灯从穹顶悬挂下来。原有的修道院墙壁被保留,但是增加了一个可调节的RGB彩色照明系统为旧空间投射光线,用来突出修道院的原始空间。
瓦伦西亚是地中海岸边的“阳光之城”,也是西班牙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公元前138年由罗马人在图里亚河畔建立并获得现在的城市名字,从8世纪到12世纪的摩尔人统治时期开始繁荣。“在瓦伦西亚发现的最古老陶瓷碎片,可以追溯到7000年前。现在,这座城市拥有4所陶瓷学校和7个陶瓷博物馆,我们的传统陶艺社区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陶艺家安娜·伊柳埃卡(Ana Illueca)说。
她用陶瓷作品展示与黏土的直接关系,色彩与设计源自对传统陶器的热爱。今年,她为她的城市创建了一个名为Ceramic DNA的搜索引擎,名录中包含106名当地陶艺家,方便潜在的客户根据位置和专业,找到各自所需的合作者。
西班牙南部地区有着使用赤陶砖装饰建筑的悠久历史,尤其是屋顶的瓦片。赤陶(Terracotta)由土加水和成泥,塑形后经火烧制,形成质感温和的天然棕橙色,也被称为赤陶色。去年5月份完成的BeGreen沙拉吧室内设计中,瓦伦西亚Horma工作室就巧妙地使用了这种代表性的材料与色彩。
沙拉吧位于市中心一座历史保护建筑内,这里有一个总面积达140平方米的狭长平面。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它的平面布局,设计团队插入简单的底座式座椅,沿着30米长的墙壁曲折向前。
锯齿形的底座用微水泥制作,强调混凝土和裸砖的质地,设置在不同的高度,最高90厘米。它们充当座位、长凳和台阶,也可以砌成花盆。配套的咖啡桌采用圆形的白色水磨石桌面,被单根微水泥底座支撑着,像是从地面生长出来的蘑菇。
从墙壁上的锯齿形线条、就餐区的瓷砖条带到座椅软垫,温暖的橙色调贯穿始终。工作室希望“尽可能简化决策,尽可能减少材料的使用”,如他们所说,“棱角分明的家具能够获得更多的座位,有助于形成令人愉快的空间,这样的彩色组合是最佳选择”。
去年12月份完成的DM住宅设计中,Horma再次使用了与沙拉吧相似的调色板,借鉴文化传统,以当代形式表达。不是白色外墙加赤陶屋顶的传统配方,而是在几何形式的当代住宅外立面上,交替使用白色石灰与赤陶砖这两种材料,产生对比鲜明的片段化形式。
DM住宅靠近海岸,矩形白色山墙俯瞰着一端的游泳池,在另一端与覆盖着赤陶砖的半桶形拱顶外墙相交,共同围住一面长方形的玻璃天窗,像是一幅线条分明的构成主义绘画。内庭院中,一座螺旋形金属楼梯连接下沉式空间与地面露台,表面刷成红棕色,呼应着赤陶砖的颜色。
拱形墙壁与矩形墙壁的并置,白色与赤陶色的对比,通过组合不同的材料与几何形状,Horma的目的是从体量和空间上对住宅进行分割,让单一的形式发生变化,同时均衡控制内外各部分之间的关系。
卡姆(Carme)当代文化中心位于阿拉伯区的沙色城墙外,由一座13世纪的皇家修道院改建,棕榈树成荫的哥特式回廊与伊斯兰住宅的遗迹共享同一空间,1983年被西班牙列为“国家历史艺术纪念碑”建筑。在那里,策展人朱利·卡佩拉(Juli Capella)呈现了一场朴素的展览“我为什么是这样的?”。用100件不起眼的小物件,从回形针、漏斗、打火机、灯泡,到简易开瓶器、人字拖、瑞士军刀等,讨论它们的起源、进化以及在日常生活中的意义。
“你好,我们是你在家里常用的一些物品,然而,你几乎没有注意到我们。这场展览就是为了解释我们如何诞生、如何工作以及如何变成现在的模样。我们都是由设计师创造的,都有一些特殊的专长:廉价、简化、创新、减少、惊喜、风格化等等,总之,我们改善了人们的生活,为社会贡献了价值。”
卡佩拉是设计杂志De Diseño和Ardi的创始人,也是西班牙设计文化的重要推动者之一,在他看来,如果一件物品的改进越困难,那么它就越接近完美的状态。例如,鱼钩在几个世纪以来保持了相同的形状,回形针、纽扣等也是如此。在家具或照明领域却不尽相同,虽然历史上已经出现过很多完美的椅子,可以满足各种需求,但是它们总是阶段性的,当新技术或材料出现时就会被替代。
比如,奥地利木匠迈克尔·索耐特(Michael Thonet)发明的曲木椅Thonet,在19世纪是完美家具的代表,到了20世纪,被匈牙利设计师马塞尔·布劳耶(Marcel Breuer)的悬空结构钢管椅Cesca取代。如今,被认为更完美的是用回收聚丙烯材料制作的椅子,因为它们更廉价、更耐用,也更符合人体工程学。
所以,卡佩拉对“好设计”的定义是:“必须具备吸引力,吸引人们不断使用它。如果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吸引了很多人,我们就称之为经典。有许多物品可以充分发挥功能,却不能成为良好设计的例子。让人喜欢这种额外的情感因素是难以预测的,否则,机器人会成为比人更好的设计师。”
瓦伦西亚被选为2022年世界设计之都之后,组委会建立了一个名为Esto Pasará的数字平台,应对由新冠病毒引起的健康危机,用于收集和传播相关的设计创意,到目前为止已经收集了500多个国内外项目。
组委会还与独立机构“非建筑”一起进行世界范围的公开征集活动,要求设计师用360度的沉浸式虚拟图像,为瓦伦西亚市提供一份2030年的愿景图,可以通过手机、电脑或VR眼镜观看。
但是策展方不希望收到的仅仅是美好的愿景,特别规定一半的图像——也就是说180度——是乌托邦式的未来,另一半视图是反乌托邦的版本,讨论城市未来面临的问题,如资源稀缺、大型基础设施整合以及文化遗产和旅游业发展等。
从世界各地150多份提案中,“非建筑”最终选择了5个创意工作室。设计师的平均年龄只有30岁左右,他们的颠覆性提案中却包含强有力的信息:从可持续增长的需求到不负责任的公共流动性带来的危险,从当地生产和农业保护的重要性到技术对建筑环境的影响。正如2022年瓦伦西亚世界设计之都总监哈维·卡尔沃(Xavi Calvo)所说,这些可视化图像让新一代设计师能够参与到城市居住的辩论中,展示设计在塑造城市未来中所起的作用。
5个工作室各自把全景图聚焦在瓦伦西亚市一个标志性的地点,如海滩、农田、环岛和图里亚河床等。细长的图里亚河原本是瓦伦西亚古城的护城河,1957年的洪水灾害迫使政府将河道改向,留下荒芜干涸的旧河床,直到80年代被改造成绿化公园。Quatre Cap工作室用“生态乌托邦”重新想象了这座几经变化的河床公园,Ex Figura工作室提出城市如何利用垂直农业的建议。
津巴布韦建筑师劳埃德·马丁(Lloyd Martin)选择了瓦伦西亚的米拉马尔塔(Torre Miramar),一座建于2008年经济衰退时期的观景塔,包括多车道环形交叉路口、喷泉和塔本身,当时总共耗资2400万欧元。
虽然名为观景塔,但登上高塔,游客并不能看到地中海的美景,加上电梯故障等问题的困扰,它在对公众开放三个月后就关闭了。现在,米拉马尔塔处于年久失修的状态,被当地人视为政府不必要开支的象征物。
马丁试图用扎实的方法探讨问题的解决方案,反乌托邦愿景通过工程设计,暂时解决环岛的连通性。乌托邦式的愿景更加向自动化汽车过渡,改造和再利用环岛交叉路口,投资可持续的基础设施,超越以往基于化石燃料的城市交通状况。
多年以前卡佩拉曾经说过,“设计可以拯救世界”,在当今世界动荡不安的状态中,他仍然以一种更具挑衅性的方式,为自己的观点辩护。“把我们带到目前境况的难道不是那些糟糕的设计吗?比如,造成污染的汽车、破坏性的武器、过时的物品、不可持续的生产方式、荒谬的消费主义等等。另一方面,我仍然坚信,只有设计本身——全新的、不同的、有社会意识和生态观念的设计——才能扭转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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