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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州山洪事故:龙门山断裂带的危险与诱惑

作者:李秀莉

2022-08-30·阅读时长1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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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山洪的龙槽沟位于从高原向盆地过渡的龙门山断裂带上。一边是极具开发价值的自然景观,一边是脆弱的地质环境。龙门山镇的人们多年里在二者间小心翼翼地寻求平衡。直到今年,在极端的高温天气、突然涌入的城市人流和一场迟来的降雨等多种偶发因素的交织下,这种平衡被打破,导致了一场灾难的发生。

彭州山洪事故:龙门山断裂带的危险与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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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晓

左图:8月24日,龙门山镇大雨,龙槽沟再次涨水  右图:龙槽沟涨水前的样子

突如其来的山洪

水是突然从河道里冲出来的。首先听到一声巨响,犹如闷雷。再抬头,前方几十米远处,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黄色浑浊的洪水。洪水与清溪交汇处,鼓出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这是何哥、二娃和军哥在8月13日下午3点30分左右看到的场景。三人是成都市一家二手车店的同事。8月以来,因为疫情,再加上市区每天逼近40摄氏度的高温天气,导致店里没什么生意。8月13日这天是周六,同事们带着各自的家属,一共16个大人,4个小孩,决定一起开车去郊区玩水避暑。

在社交媒体上搜索一番后,他们将目的地定在了一个叫龙槽沟的景点。它位于四川省彭州市龙门山镇,距离成都市区只有70公里,在社交博主们上传的图片中,这个地方看起来水质清澈,河沟两侧浓荫遮日,被博主们称为“耍水秘境”“冷门小众”“露营胜地”……而且,不久前一个朋友刚去过,也向他们推荐了这里。

下午3点左右,一行人在导航的指引下进入龙槽沟景区。此时,河道里搭帐篷、野炊、踩水的游客已经如“下饺子”一般,一个挨一个。同事们分成两队,一队在距离河道口300米处的平地上安营扎寨;何哥、二娃和军哥三人,继续往上游探路,看看有没有更适合玩水的地方。走了一公里多,他们看到一条两三米高的瀑布,瀑布再往上立着一个牌子,大意是上游为水源保护区,禁止进入。

三人停了下来。脱掉鞋袜,跳入河里。二娃身高1.71米,此时,最深处的水到他腰部位置。水很凉,三人探一圈后上了岸,沿着岸边一条泥土小路,爬到了沥青路上。沥青路贴着龙槽沟而建,2米多宽。沿路也有不少散步的游客和摆摊的村民。此时,瀑布区里还有两男两女,一边玩水一边拍照。太阳高悬在头顶上方,晴空万里。直到那声巨响突起,山洪浑浊且凶猛的水头突然出现在河道里。一眨眼的工夫,2米多高的瀑布已经被洪水填平,还留在瀑布下的两男两女已不见踪影。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二娃。他20多岁,身材偏瘦,中学时是田径队员,百米冲刺跑的最好成绩在11秒多。他立刻转身,沿着沥青路往下游跑去,一路穿越人流,边跑边喊“山上涨洪水啦!”。他脚上的黑色沙滩拖鞋跑掉了一只,有游客帮忙捡起来,跟在他后面跑了起来。

沥青路的对岸,几乎同一时间,来找何哥他们汇合的小冯刚刚绕过一个河湾,也看到了距离自己不到50米远的山洪。而在河湾的背面,一个小伙子还在搭帐篷,浑然不知危险临近。小冯扯着嗓子提醒对方“洪水来了”,声音随即被淹没在越来越大的水声里,连喊几声后,对方似乎才意识到,开始起身离开河道。此时,洪水距离小冯只剩十几米远,沿路在巨石上拍出很高的浪。“必须跑了”,他三步并两步,撤到右手边地势稍高的浅滩上。

河道巡逻员在阻止游客下水

第一股洪水转眼间就到了小冯脚下,同时被送过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他被卡在一块石头上,意识还清醒,但失去了所有力气,一动不动,头上也被划出一道淌血的伤口。小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将他拉上岸边。在后来的交谈中,他才知道,对方正是和二娃他们在瀑布区玩水的4个人之一,其他3名同伴被水冲散,不知所终。

二娃比洪水提前十几秒到达下游的人流聚集处,但已无济于事。他还没来得及将“洪水来了”的消息传遍营地,不明所以的游客们就被汹涌而来的洪水困住了。从上游漂下来的,除了帐篷、游泳圈,还有孩子和妇女。一个大人看到侄儿被冲走后,直接跳到了水里,两个人翻了几个滚,奇迹般地站到了河边一个大石头旁,随后被家人找了根树枝拉起来。但也有不幸的人——一位父亲和儿子被困在山洪中央。父亲拢着孩子,用背抵挡山洪,最终体力不支被水冲走,孩子遇难。

下午5点多,四川蓝天救援队2个综合救援小组,一共15人赶到现场,与之前已赶到现场的镇上巡逻队、当地消防等一起实施救援。队长孙源烽告诉本刊记者,他们被分配的任务是下游主河道里进行善后的搜救工作,搜寻被冲走的遇难者。孙源烽观察,现场的水量并不大,事故最严重的河道,“最深处也就到人的半腰”,但水流速度很快,“水一旦过了人的膝盖,人站在水里面就不受控制了”。再加上河道里乱石丛生,和人发生碰撞后,造成人的休克等硬性损伤后遇难。

搜救工作持续到第二天下午6点。根据官方通报,此次突发山洪灾害共造成7人死亡、8人轻伤。被冲最远的遇难者,在主河道下游约5公里处被发现。

在龙门山镇的一个开发景区内,游客们在玩水

危险的河谷

直到事故发生后,何哥一行人才想起,就在出事前的这天下午,曾出现过一些异常的迹象:下午1点时,他们在一处距离龙槽沟不远的农家乐吃饭,感觉地上摇晃了几下,本以为是路边的货车经过,但很快就收到短信通知,都江堰市发生了3.3级地震,震中距离龙门山镇约50公里;第二次异常出现在刚刚进入龙槽沟时。天空阴了一小会儿,伴随着豆大的雨点子落下,但不到一分钟雨就停了,太阳很快又露了出来。

何先生一行来自成都平原,从来没有见过山洪,像大多数游客一样,并未将这些微妙的异常放在心上。但彭静注意到了这些异常。她今年37岁,是土生土长的龙门山镇人,她的姨妈在龙槽沟入口处的公路边开了一家农家乐,正值夏季旅游高峰期,彭静这段时间一直在此帮忙。这天下午,在门口引导客人停车时,看到地上的蚂蚁成群结队在搬家,她抬头看,远处的山头明显有几片乌云,“后山可能要下雨了”,彭静提醒客人,暂时不要下河。

当地人习惯将山的高处称为后山,山的低处称为前山。龙门山镇位于四川龙门山断裂带的中段,即从青藏高原向四川盆地的过渡地带,受复杂山地环境的影响,经常出现不均匀的局部小气候,有时候前山不下雨,后山下暴雨,或者只有一片山头下雨,其他地方晴空万里。常年与自然相处的经验告诉彭静,只要后山一下雨,前山就容易发生山洪。每年的6~8月是龙门山镇的汛期,也是山洪的高发时期。当地人管山洪叫作“齐头水”,它从上游呼啸而来,能瞬间在河道形成比人还高的水墙,途经之处席卷一切。彭静小时候就经常被大人叮嘱,不要到危险的河里去。

龙槽沟就是大人口中“危险的河谷”之一,它从龙门山系的铁瓦殿山上下来后汇入湔江河,河道落差极大——铁瓦殿山海拔在3350米,龙槽沟沟口的海拔只有1020米。谭聪是龙门山镇九峰村村民,曾在龙槽沟上游的山上采过矿,因此对龙槽沟的环境很熟悉。他告诉本刊记者,因为河道落差大,且上游常年有水,2012年龙槽沟还建过一座水电站,直到去年才被关闭。

龙槽沟全长六七公里,河道最窄处不足5米,“其实沟口进去大概3公里左右,有一个很宽的平坝,那里相对来说安全,只能说半路不咋安全”。谭聪说,而平时游客聚集最多的地方,恰好就在从沟口往上走2公里的河段上。“如果说只是一个平的山沟,雨下得再大,无非就是涨水涨得快、深度变化得快,但是不会造成那么大的冲击力。”孙源烽说,但龙槽沟流程短、地势陡,再加上事故发生地附近的河道狭窄,最终,在重力加速度的影响下,山洪的来势就大。

地理公社推演了这次龙槽沟山洪的过程:8月13日下午2点30分,龙槽沟高海拔地区发生短时强降雨;3点10分,山洪形成,下午3点25分穿越峡谷到达游览区,3点30分到达整个河谷。从铁瓦殿流出时,速度高达每小时40公里,坡降超过30%,在游客聚集区,水流速度为每小时30公里。坡降10%。“山洪来之后,可能持续时间会比较久,但最具摧毁性的,就是突然来的那一下,这时候它对沿途所有东西都是摧毁性的。”孙源烽说,他们在下游搜寻遇难者的相关物料的时候,发现了几个游客的不锈钢盆,可能是户外烧烤用的,盆在水里一路磕磕碰碰着冲下来后,已经完全拧成了麻花状。

2008年,龙门山断裂带的地壳活动引发了一场波及全国的“5·12”大地震,地震之后,部分山体被破坏,造成大量松散的泥沙石块堆积,范晓是四川省地矿局区域地质调查队总工程师,他告诉本刊记者,这次地震之后,龙门山镇开始频发自然地质灾害,尤其是一下雨,极易引发山洪、泥石流等。相关部门因此对这里做过不止一次的地质灾害普查,梳理出了重要的、潜在的隐患点,龙槽沟就是其一。

在龙门山镇,像龙槽沟这样的地质灾害监测点位一共有118个,谭聪也是龙门山镇九峰村的地质灾害监测员。他带本刊记者去看这些遍布在全镇的灾害点,规模最大的山洪点位总体积达30万立方米,像一头巨兽,蛰伏在一条公路的正上方,前几天,龙槽沟山洪发生后不久,这个点位也刚发生过泥石流。村委会雇用了一位本村村民在旁守着,时刻观察山体动静,谭聪的挖掘机停在灾害点旁边,“一旦发生泥石流,阻断了交通,随时开始挖”。

十多年里,生活在龙门山断裂带上的龙门山镇人已经学会了与大自然的相处之道。他们小心翼翼地划出禁忌之地,与自然保持着距离。直到旅游业兴起,城里人涌入,一道新的难题摆在了他们眼前。

龙槽沟出事当天,何哥(前排左一)一行是最早发现山洪,并提醒其他游客的

地震带上的旅游业

断裂带的地质环境为龙门山镇人民带来各种自然地质灾害的同时,也贡献了极为丰富的旅游资源。

“因为它的地形地貌刚好从高原到盆地过渡,落差比较大,所以地貌景观的多样性包括生物多样性都是比较突出的。”范晓说,整个龙门山从东南向西北延伸,包含了平原、丘陵、低山、中山和高山5种地貌单元。龙门山镇在龙门山的中段,也是最具代表性的部分,这里的水体景观有瀑布、溪流、温泉;生物景观有高山草甸、原始森林;地质景观有高山、峡谷、冰川、喀斯特地貌等。龙门山国家地质公园就在该区域内。“从旅游资源开发的角度,它还是有比较好的价值的。”

实际上,龙门山镇的旅游业在地震之前就开始了。彭静是龙门山镇九峰村人,她告诉本刊记者,2008年地震之前,九峰村的旅游业在几个村庄间发展得最好,坐落在九峰村的银厂沟风景区还被列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但地震之后,九峰村的山体全部被摧毁,银厂沟也不复存在。为避开地质灾害点,龙门山镇的旅游业重心开始沿湔江河发展。旅游业逐渐变成了龙门山镇的支柱性产业。根据龙门山镇政府2020年的报告,2019年龙门山镇全年游客接待量350万人次,年旅游产值11.1亿元。2021年,龙门山镇入选第一批全国乡村旅游重点镇(乡)名单。

在发展模式上,龙门山镇的旅游资源开发主要还是以村级组织为单位,各村独立进行。不少村民告诉本刊记者,在龙门山镇的一众村庄里,位于湔江河两岸的宝山村在地震后的旅游业发展最好。宝山村的村书记贾正方曾是全国劳动模范,因为“头脑好,会跟着形势走”,地震之后就快速带着村民发展水电、木材加工等,还成立了“宝山集团”,是龙门山镇公认最有钱的村子,因此在旅游资源开发方面的基础设施建设最为完备。村内相继开发了宝山温泉度假区、太阳湾风景区、乡村旅游区、回龙沟风景区等项目。2019年,宝山村入选首批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名单。

一到晚上,宝山村就多了不少出来散步的游客和流动摊贩

但在其他村子,旅游资源的利用以村民合作社形式展开,大多属于“没开发,有管理”,村民们通常将后者统称为“不正规”的景区。

8月22日,本刊记者循着携程上的导航来到龙门山镇另一个名为蟠龙谷的景区,景区门口有醒目的大门、道闸,以及管理亭,管理亭里的一位工作人员穿着白色的衬衫工作服,看起来很正规。她告诉我们,景区不收门票,只收取20元的停车费和10元卫生费,但龙槽沟事故发生后,镇上要求暂时关闭15天,并取下了收费牌。本刊记者在景区门口的一块告示上看到:“本旅游区属未开发景区……请各位游客做好自身安全防护。如发生安全事故,合作社只给予人道救助,不负其他任何责任。”落款是“蟠龙映像农业资源专业合作社”。

这位工作人员告诉本刊记者,蟠龙映像农业资源专业合作社是由村民自己组织的,入股之后,大家一起对景区进行管理。景区内修建了一个大型停车场,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基础设施开发。景点主要是一条自龙门山上流下的河沟,叫梅子林沟,所有的游乐项目都围绕它进行,包括玩水、看瀑布,以及在河两岸的指定地点露营。景区提供露营的帐篷,每顶一共收取装备和场地费100元,游客晚上可以在此过夜。当本刊记者问到如何应对地质灾害问题时,该工作人员说,梅子林沟的坡度较缓,河沟较长,涨水过程缓慢,几乎不会出现“齐头水”的情况,“起码要下两个小时的雨,沟里才会涨水。等下雨了,再把游客清出也来得及”。

九峰村也曾自行开发过景区,谭聪告诉本刊记者,地震之前,九峰村村民就以农家乐为生,地震之后,为了重新寻找生计,村里人贷款盖了房子,又拿出自己的林地,成立了一个旅游公司,准备开发一个叫卧龙谷的景区,以9个小瀑布为亮点,2014年着手建设,到2017年,基础设施建了一半时,被彭州市人民政府叫停,理由是根据地质灾害评估报告,该地不适宜开发旅游业。但这件事并未阻挡当地人发展旅游事业的决心,甚至个人也可以做开发。前两年,有村民在辖区内的九峰山上用挖土机推出了一片滑雪场。每到冬天,外地游客过来玩雪,村民就用自己的面包车将游客拉上去,一趟50元,还提供滑雪装备租赁,50元到70元不等,一天最多接待的游客量在千八百人。

但一个无法忽略的问题是,九峰山也是地质灾害易发点位。就在龙槽沟发生山洪的几天前,这里刚刚发生过一起山洪。8月21日,本刊记者到达九峰山时,看到被山洪冲毁的上山道路,一连几公里被整个掀翻,乱石占满山道,重达几十吨的巨石就散落在路中间和一侧的河沟里。

范晓告诉本刊记者,龙门山镇的旅游业有市场、有需求,所以,“倒不一定说它是一个成熟的景区才可以开发,有时候,只要有一些农家乐,再提供一些基本的指导,村民就能自发做起来”。但与一般的旅游资源开发不同的是,地震带旅游资源的开发或利用,需要保证有规避日常风险的能力。它包括:在建设规划之前就要避开断裂带;在建设过程中,建筑物要达到国家基本抗震设计规范要求;在日常管理中,加强对地质灾害的监测和预警。“例如,在防灾方面,根据暴雨的级别对应的地质灾害预警是什么,以及,每个预警对应的相关预案等,都是需要事先做好,并且演练的。”范晓说。

经过宝山村正规开发的回龙沟建立了这套预警系统。回龙沟的一位河道巡逻员告诉本刊记者,整个景区内像他这样的巡河员一共有4个,夏天是回龙沟的汛期,也是他们工作最紧张的时刻。每天早上8点,要在景区内集合,等待被分配河段,之后,进入到各自的工作区域内,在巡河期间,他们要坐着观光车上下来回地转圈,遇到未在规定点位下水的游客,及时提醒和劝阻,遇到比较大的河道涨水时,景区也会关门,确保安全。

每年夏天,不少成都人来宝山村避暑

未被开发的景区

龙槽沟紧邻回龙沟,但在整个龙门山镇正规开发的旅游版图中,龙槽沟并未被纳入其中,这或许和它的地质条件有关,范晓将龙槽沟和经过正规开发的回龙沟进行比较,“回龙沟的地势更为开阔,更靠近下游,河道也比较宽,最宽处有百米,蓄水能力强,而且它的两边有一些相对较高的台地,对建筑布局也好,人员疏散也好,可以有相对安全的一个场地”。相对来说,从河沟宽度和地形来看,龙槽沟的开发难度和风险会更高。

尽管并未被纳入正规的旅游开发范畴内,龙槽沟附近的交通和基础设施建设却极为便利。它的入口处就位于龙门山镇通向市区的主干道彭白路上,开车可以直达。与此同时,因为正好紧邻着宝山村,共享了附近的农家乐、民宿、温泉酒店。一位游客记得,在进入龙槽沟时,一个四五十岁的女性工作人员,穿着红马甲,在路口搭了个帐篷,放了张桌子,说河沟里没有网络信号,让游客扫码连宽带。

在一位宝山村民宿老板王菊的记忆里,地震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宝山村的游客以避暑人群为主,他们多为退休老人,每年7月份过来,以每月2100元左右的价格在当地村民开的农家乐里住上两个月,等炎热过去后再返回成都。大概从三四年前开始,有了越来越多带着摄像镜头、夏天周末来“耍水”的年轻游客。王菊看到了这类新客户的市场,她将自家的农家乐改造升级为民宿,只接待短住客人,“当时,整个宝山村只有3家民宿,现在已经发展到6家了”。占地利之便,龙槽沟的游客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多起来。一直到去年,它开始频繁出现在社交媒体上,就连一些旅行社也推出了“成都-彭州小鱼洞-中坝森林-龙漕(槽)沟-成都”的一日游路线。一位26岁的成都游客张锦告诉本刊记者,8月12日晚上,自己和朋友在社交媒体上看了4个多小时的攻略,确定龙槽沟可以下水、露营及生火之后,才决定来这里的。“我们本来想沿路再看看,如果能找到更合适的地方就不去龙槽沟,因为龙槽沟相对来说远一些,但一路上发现,成都玩水的人真的太多了,连小溪那种地方也都是人山人海,所以我们只好跟着导航一直往前开。”张锦说,快接近龙槽沟时,路面开始堵车,堵了三四十分钟,终于到达目的地后,又找了十几分钟的停车位。到龙槽沟入口处时已经下午2:50多了。

彭静将龙槽沟火爆的原因归为今年成都市的极端天气,“太热了”,入夏以来,一度出现了41摄氏度的高温。一天晚上,采访途中,彭静接到亲戚从成都市打来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哭诉,家里的狗不小心跑出去,得热射病死了。相比之下,龙门山镇就像一个世外桃源,即使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也只有30摄氏度左右,晚上睡觉甚至不用开空调,而龙槽沟的环境又再低上1~2摄氏度。从7月中旬到8月中旬的一个月时间里,王菊家民宿的13间房每天爆满,客流量相比去年涨了三分之一。“如果当天来,是找不到房间住的。”

当大量的城市人涌入时,这些位于地质灾害点位上的“野”景区并未做好准备。根据“山水龙门”中的一篇政府工作总结文章,2021年,生态应急办在龙漕沟、后坝河、湔江小鱼洞大桥等重点河段增设围网约10公里,增设“严禁下河游玩”警示牌130余个。多位游客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提到,的确看到了龙槽沟两侧围起来的一人多高的绿色围栏和黄色警示牌,但这些警示牌无法阻止游客亲近水的热情。谭聪的妻子燕燕是一名河道巡逻员,她告诉本刊记者,自己从2019年开始担任这一岗位,一开始的工作内容是防止村民在河道上倒垃圾并在夏季汛期监测水位,但在一两年前,来湔江河游玩的城里人越来越多,她的工作重心开始转到阻止游客下河这件事上,但大多时候会感到力不从心,“经常有游客,你喊他也不走”。

事发后,四川省防办印发《关于深刻汲取教训扎实做好局地短时强降雨防范应对工作的紧急通知》,要求各地紧急排查辖区内易发多发险情的涉水景区以及滩涂、峡谷等野外风景区域。龙门山镇关闭了所有河道,包括正规开发的景点在内,一律不准下河。8月24日,发生山洪事故后的11天,龙门山镇在夜里下了一场大暴雨,原本已经恢复溪流状的龙槽沟,转眼之间又变成汹涌澎湃的泄洪河。而在离这里不远,同样位于地震带的一条湔江支流上,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发生。游客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就在几天前,一行从成都来的游客正准备下到河滩玩水,但遭到身穿红色马甲的巡河员的阻拦。游客显得有点委屈,指着平静的河面和巡河员“据理力争”:“明明是条非常平静的河流,为何不能进去?”“我们跑到这里,就是来插水(四川话:玩水)的。”

(文中何哥、二娃、军哥、小冯、张锦、王菊为化名。记者李晓洁、实习记者张仟煜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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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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