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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人生可以彩排

作者:肖楚舟

2022-09-20·阅读时长6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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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排,是人生的解药,还是徒劳?这是喜剧真人秀《彩排》要我们思考的问题。

面对未知的不确定性,人们永远希望做好准备。图为《彩排》海报

真的可以“模拟人生”吗?

如果内森·菲尔德(Nathan Fielder)真像他的新作《彩排》中一样开办社交彩排公司,我愿意主动付费购买服务。7月开播以来,这部难以定义的6集短剧在美国评分网站“烂番茄”上受到业内人士和普通观众的狂热推荐,豆瓣用户也同样给出了9.0的高分。

吊诡的是没人能用一句话评价这部剧集。开播时观众欢呼它是“社恐”福音,心理学家说它展现的是一种治疗社交焦虑障碍的行为疗法。结束时有人说它是导演第一视角的《楚门的世界》,是菲尔德“傲慢且古怪的凝视”下的一场社会实验。

面对未知的不确定,人们永远希望做好准备。剧集开始于一个诱人的问题:如果可以通过预演来降低人际交往中的不确定性,是否就能消除我们对未来事件的恐惧和焦虑?为了验证这个诱人的假设,菲尔德动用海量资源为普通人“彩排”生活中难以面对的重要时刻,在可以重来的“模拟人生”中做好应对未来的心理建设。观众要做的,就是和镜头一同见证“人生彩排”的筹备、发生和结局。

整个剧组呈现出“大可不必”的工匠精神,荒诞感令人发笑。你会发现尽管《模拟人生》系列游戏已经卖出了2亿份,我们对模拟生活的实际难度还是一无所知。

第一位委托人寇尔想要向益智问答俱乐部里的老友翠西亚坦白自己拥有硕士学历的谎言。剧组用惊人的努力去消解寇尔的恐惧。陌生环境会带来不安?那就把寇尔熟悉的酒吧整体搬进摄影棚,甚至事无巨细地复原椅垫上的破洞、歪斜的挂画和空调出风口卡住的气球。对方不可预测的反应让人难以承受?那就请群众演员暗中接近翠西亚,复刻她的神态、语气和肢体语言,然后用流程图穷尽对话的所有走向一遍遍练习。在不存在“失败”的排练场里,30多位演员排演了13次,确保寇尔获得足够的底气。

第二位委托人安吉拉要求模拟的场景更加复杂。她想要提前体验育儿生活,先是大费周章地为她找一个育儿伴侣,结果对方第一天半夜就偷偷溜走了。剧组给她找来婴儿演员,还得为了遵守劳动法半夜爬梯子换成假孩子。为了满足她的田园生活构想,菲尔德不得不先在花园里播种,再半夜把从超市买来的蔬果埋进土里假装丰收。同时她又不能在育儿之余无所事事,于是剧组给她准备了快递箱,让她体验家庭主妇的微商生活。

彩排中,寇尔将菲尔德比作《查理和巧克力工厂》里的威廉·旺卡,“他有些可疑,有些神秘,但他是个造梦人”。为了“彩排”做出的荒唐努力本身就透露出一个讯息:没有人能预演生活。

内森·菲尔德导演的《彩排》用“大可不必”的工匠精神帮助普通人反复练习如何面对令人焦虑的社交事件

“预测未来是徒劳无益的”

在《彩排》之前,菲尔德最知名的作品是长达4季的商业真人秀《纳森为你》(Na than for You)。节目致力于用一些荒谬的商业计划来帮助小企业主制造商机,比如生产大便味的酸奶冰激凌,或者让圣诞老人在夏季营业。菲尔德往往直到开拍才出现在店主面前,用理所应当的表情提出匪夷所思的建议。

这种“闯入式”的真人秀喜剧模式,要求菲尔德经常和团队一起判断一个正常人会在陷入窘境时做出怎样的回应,他们试图用角色扮演来预测可能发生的对话。菲尔德从中得出的结论是,“预测未来是徒劳无益的,但人们总想要控制自己的生活”。这便是《彩排》的雏形。

然而“彩排”真的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吗?我们真的可能为真实生活中的一切冲击做好准备吗?这个问题恐怕连菲尔德本人都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

在寇尔彩排的酒吧门外,菲尔德与演员排练了自己对寇尔坦白“泄题”真相的场景。这个谎言对痴迷问答游戏的寇尔来说是一种侮辱性的欺骗。面对演员模拟出来的斥责,菲尔德发现自己难以面对寇尔真实的愤怒。于是和故事开头的氛围一样,他只是礼貌地称赞了寇尔,两人在克制的微笑中友好道别。

“模拟人生”的更多徒劳之处随着菲尔德亲自加入安吉拉的育儿彩排逐渐展现,剧集的色彩也逐渐从夸张到写实,从荒诞到深沉。

在可以重来的“模拟人生”里,生活好像并没有变得更容易

观众倾向于相信菲尔德扮演的父亲与他本人非常接近。出身犹太家庭的他无法完全理解基督徒安吉拉的信仰和禁忌,只能步步退让。菲尔德认为这种假装相安无事的预演毫无意义,于是谎称带孩子去游泳,实际上偷偷给孩子找了位犹太教导师。局势很快失控,导师不认同菲尔德的隐瞒行为,径直上门与安吉拉就信仰问题对峙,最后不欢而散。

安吉拉指责菲尔德根本没有在“彩排”中投入真实的感情,菲尔德则下意识地回避,退回导演的安全区,“我们可以试一个更温和的版本”。安吉拉很快回到角色扮演模式,收敛了情绪。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平静地分道扬镳。

菲尔德亲自参与的“彩排”成了持续时间最长又最为失败的一场。作为导演,他很清楚自己的恐惧和需求所在,可以在和安吉拉的育儿游戏中安排一系列带有强烈目的性的动作,却怎么也无法在排练中找到应对生活的方法。这隐约指向一个残忍的真相,人际关系中的焦虑不仅来自他人的不可预测,更在于我们难以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无论在“彩排”中伪装出多么完美的自我,都无法消弭那种不被接纳的隐忧。

剧集进行到这里已经很难称之为喜剧,而是让人感到喘不过气,好像无论怎样完美的“彩排”都无济于事。唯一给观众一点希望的,反倒是一次意外奏效的“彩排”。第三位委托人派翠克经历过一场和陌生人争夺遗产的情景剧之后,忽然放弃了向兄弟要回祖父遗产的心愿。他压根没有在真实会面当天出现,而是去做了他真正想做的事情——陪女朋友去游乐园吃漏斗蛋糕。菲尔德追到空无一人的游乐场羡慕地说:“对于某些人来说,彩排本身就足够了。”

拥抱真实,即使它很难堪

你很难定义《彩排》的体裁。在一次访谈中,菲尔德说母亲将他的节目形容为“民族学方法论”(ethnomethodology),这门学科旨在设计破坏人类行为规则的实验,通过对普通人和日常事件的研究来审视社会。《彩排》则更像是用“民族学方法论”的方式来审视研究者的自我。

萨沙·拜伦·科恩(Sasha Baron Cohen)开创的真人秀喜剧《波拉特》(Borat)系列可以看作《彩排》的先驱。如同假扮的哈萨克斯坦记者闯入普通人生活的“波拉特”,菲尔德富有冒犯感的实验精神残忍得让人不敢直视。和与他共事过的科恩、约翰·威尔逊(John Wilson)等喜剧人一样,菲尔德擅长用近似恶作剧的形式揭露普通人试图隐藏的自我缺陷。科恩甚至认为菲尔德比自己走得更远,“我偶尔能够引出一些受访者在电视镜头面前不会表现的东西,但他能引出更多”。

剧集中随处散落关于孤独的阐述,夹杂着菲尔德平静的自我观察和质疑,属于独立在彩排之外的“真实”部分。拍摄途中,菲尔德将为寇尔布置的酒吧从纽约整体搬到了俄勒冈,把自己的猫带到商务酒店,安置在卫生间里。与安吉拉决裂后,他为藏在摄影棚里的酒吧修建了一条直通街道的通道,演员培训班的学员也前来打工,让这里看起来像一座真正的酒吧。

在这些看似热闹的场景里,菲尔德没有与任何人建立直接的关联。观众在他孤独的身影中逐渐破解出令人失望的真相:没有人能像彩排一样永远生活在毫无冲突的关系中,愈是接近真实,愈是孤独倍生。

不受控制的真实关系带来的痛苦未必有害。“育儿彩排”中饰演菲尔德6岁儿子的小演员打破了菲尔德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个本就出自单亲家庭的孩子将菲尔德当作了真正的父亲,离开剧组后郁郁寡欢。菲尔德一次次前去向他解释现实与戏剧的差别,却好像总是无济于事。一段时间以后,那位母亲告诉他孩子已经解开了心结,菲尔德却陷入自责和焦虑无法释怀。

菲尔德穿上女装扮作小演员的母亲,试图去模拟真实亲子关系里的冲突与和解。他认真凝视扮演自己的演员,体味母亲在面对导演时的紧张、孩子入选时的兴奋、摄制途中的担忧、离开剧组时的不安。模仿母亲安慰伤心的孩子时,他说出的话却越来越不像台词,直到抱着孩子红了眼眶,“你会难过是一件好事,这代表你有一颗心,代表你能去感受,能够去爱,能够信任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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