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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那年,我发现妈妈喜欢的是女人

作者:一粒

2018-10-17·阅读时长6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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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你可能听过很多同志跟父母出柜的故事。

有些人为了说出这个秘密,在心里练习了好几年时间;有些人因为出柜被家人带到精神病院治疗,或是被强行安排相亲进行“矫正”;有些人因此家庭破裂,和父母彻底断绝关系;也有些幸运儿,在把事情说出来后得到了家人的支持,获得了被最亲近的人理解的温暖。

总的来说,出柜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如果反过来,是妈妈向你 “出柜” 呢?或者妈妈从未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但你和身边的人一直都知道,会是怎么样呢?

斩获2017年第6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纪录片、2016年第53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剪辑的台湾纪录片《日常对话》(Small Talk)就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1

影片的导演叫黄惠侦,《日常对话》的故事在她和她的母亲之间展开。

黄惠侦小学没毕业就和妹妹一起跟着妈妈去做牵亡歌阵(台湾地区一种几近消失的丧葬民俗),因此亲历的死亡比见过的活人要多。

七岁时她发现妈妈喜欢的是女人,发现妈妈在外的时间总是比在家多很多,因此受到出身的困扰,觉得自己是一个怪人,不值得被爱。

父亲频频对母亲施加肢体和言语暴力,而为了帮母亲“分担”,在父亲侵犯自己时她不敢拒绝。从此又觉得自己是脏掉的人,更加不配得到爱。

母亲带她们姐妹俩从家中逃走的时候,黄惠侦看着渐渐远去的家,心里藏着的不是对逃脱父亲的恐惧,而是怕被母亲丢下的担忧……

黄惠侦导演的个人经历里包含了太多苦难。这出命运的戏剧,对于观众来说是女性、同性、家暴的议题,对于她自身而言,则是二十多年来见不得光的秘密。

2

在黄惠侦和妹妹的记忆中,妈妈是她们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在外头的样子和在家里判若两人: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哈哈大笑,回到家里又马上变成寡言且没有笑容的人。

少言寡语的妈妈从来都没有跟女儿讲过自己的事,也从来没有用语言表达过对她们的爱。

与此同时发生的,是父亲对妈妈的家暴,肢体、言语暴力还有经济上的控制,以及对自己的侵犯......

妈妈经历了什么?妈妈在经历这些事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妈妈爱过她吗?是明明知道父亲骚扰她却视而不见吗?

这些问题,她一直都想知道。

3

二十岁时,黄惠侦想要拍摄一部纪录片,讲述自己家庭的故事

这部影片在她三十七岁时得以拍成,并在发行后取得成功。

拍摄纪录片的根本动因在于她想要和母亲对话,想要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直接动因则是她自己有了女儿:

“只要每次我一想到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母亲,我就不可能不先去想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要问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就不可能不去回看那些点点滴滴累积成我的过去。”

“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她也会像我抱我女儿那样,轻轻柔柔地将小小的我拥在怀里,听我呼吸,对我说话吗?我曾经是她眼里最重要、一定要用生命保护的人吗?当她看着我的时候,心里也会感到欣喜和满足吗?”

4

带着这些疑问和想要对话的冲动,《日常对话》的拍摄开始了。

在影片中,黄惠侦问了妈妈的兄弟姐妹,他们是否知道妈妈喜欢女人,以及对此有什么看法;她找来了妈妈的历任女友,了解在她们眼中的妈妈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和妹妹的两个女儿谈起她们的外婆,并问她们怎么看待同性恋.......




所有的对话都是对“日常”二字的巨大反讽:

这些都是大部分人喜欢回避的话题。这些对话不太会发生在日常生活之中,却又无比需要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

5

正如黄惠侦自己所说:“过去不能藏起,需要好好整理。” 

从二十岁到三十七岁,想要把自己家的故事拍出来的这十多年中,黄惠侦一步一步地和母亲、父亲还有自己的过去和解。

“如果在一九九八年,那个二十岁的我真的把影片做完了,我猜想那一定会是一部充满怨怼与恨意的片子。”

“随着年岁增长,随着认识自己的程度愈深,就算那些怨恨没能完全消失,但我至少有了理解和安置它们的更为合适的角度。”



在影片的最后,黄惠侦向母亲说出了自己多年的心结,她问母亲,父亲当年骚扰她的时候,母亲是否是知道的。

答案的“是”与“否”已经不重要。就像她曾经最关心的问题——

“你爱我吗?”

“原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不是肯定句,也不是否定句。而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感叹句。”

6

被在台湾上学的好朋友疯狂安利《日常对话》这部纪录片后,当天我花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看完。

这部纪录片无论对于导演个人还是对于社会整体,都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在影片中,黄惠侦重新梳理了自己家庭中的种种关系,让秘密重新找到出口,也让自己找到新的人生轨道,和过去的“恨”彻底告别。

通过梳理自己家的故事,她也触碰了女性和同志的生存困境、家庭暴力、职业歧视等诸多社会问题。
但观看完这部片子就好像亲历生活本身,留白之中会让人感到缺失,让观众在看完影片后对很多具体的问题留有疑问。

为什么黄惠侦在年少时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这些苦难却好像没有如人们想象的那样给她带来创伤?

在被父亲骚扰后,为什么比起恨父亲,她更在意的是母亲的回避?

为什么小学都没读完,她却能拍出这样好的纪录片?

为什么会选择纪录片而不是其他的形式来讲述自己的故事?

7

这些问题在黄惠侦最近在大陆出版的首部文字作品《迟来的告白:我和我妈妈》中可以找到答案。

相比于纪录片《日常对话》,文字作品《迟来的告白》反而更有些“日常”的意味。在这本书中,黄惠侦讲述了纪录片以外的更多细节。

没有“我的妈妈是同志”那种狗血的噱头,也没有历经坎坷后的苦大仇深和扎心的怨念,一切在平静之中娓娓道来,表达的是一种省察自身、家庭和所处社会、时代的态度。

她的文字可能会让你感到惊艳:《日常对话》的导演黄惠侦不仅擅用镜头语言,也拥有干净洗练的文笔。

在《迟来的告白》中,我们得到了更多关于父亲阿源的细节:打母亲,酗酒,侵犯女儿,宣称“性是女人的义务”,在妻子和女儿逃出家门后不停地四处追杀…….

父亲身上的暴力和恐怖,让黄惠侦认为自己并不敢真的“恨”父亲。

即便是这样,她在作品中也没有将父亲化约成一个施暴者、伏地魔。

她在书中写道:

“如果当初,就算只有一次就好,我妈愿意开口对他说‘不要再打了’;如果当初,我跟妹妹愿意亲近他,叫他声’爸爸’,他会不会因此就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台阶下,不必一直用暴力去维持,或说去确定他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和尊严?如果有人当时能够试着去理解他,也帮助他去看见、理解自己的状态与暴力来源,他会不会有改变的可能?”

“当年在嘉义那场相亲里的两个年轻当事人或许都不想、也不适合进入婚姻,要不是为了迎合家人的期待与传统价值观,他们也许能有其他选择,不需要去承担没有准备好要承担的责任,也不需要遇到这样的困境。”

8

不仅是父亲,还有那个未曾表达过爱的、冷漠的母亲。

在自己也为人母之后,黄惠侦突然多了一种视角:她发现了身为母亲的有限,身为母亲微妙而复杂的心理机制。
“那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心理压力,压在天底下许多担任母亲这个角色的女人身上。”

“为什么过去我从来没想过,就算是当了妈妈的人,也会有无助的时候呢?”

“妈妈不是万能的无敌女超人,没有人应该是。”

9

回到文章最开头那个关于出柜的问题。

去年“美国全国出柜日”前后,我准备写一篇关于出柜的文章,采访了身边的同志朋友,请他们讲了讲各自的故事。那时候我读到一篇论文,说到西方的“出柜”是基于个人主义、自由主义传统的,在中国“家天下”传统背景下,需要的也许不是“出柜”(coming out),而是“回家”(coming home)。

那时候尽管觉得这个提法在学理上很有意思,但却离现实非常遥远,是理论的“沾沾自喜”。

黄惠侦的《日常对话》和《迟来的告白》却让“回家”从概念变成一种现实,也为现实提供了一种更为成熟的解决方案:在恨过之后,我们如何与自己和解,如何找到自己的轨道,如何理解自己与他人的生存困境。

表达和对话在日常生活中具有并不“日常”的、伟大的意义。而我们每个人在讲述各自私人的故事时,也在诠释整个时代的切面和社会的缩影。

无疑,作为导演和作者的黄惠侦,在这个关于爱与恨、表达与对话的主题上,都教了我们很好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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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日常对话》

(Small Talk)

黄惠侦 | 导演

书籍:《迟来的告白:我和我妈妈》

黄惠侦 | 著

2018年10月 儒意欣欣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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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19日12:00

编辑 = 波力

图片来源 = 《日常对话》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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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

一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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