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2021-03-15·阅读时长6分钟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记者|达达
《哈佛商业评论》的一位专栏作者曾把CELINE的创意总监艾迪·斯理曼形容为时尚圈最接近乔布斯的人,因为斯理曼让消费者,尤其是年轻人重新爱上时装。“现在的年轻人厌恶甚至嘲笑时装。他们认可简单舒适的‘性冷淡’(normcore),一种被视为反抗时装所代表的邪恶资本机器的风,相信‘性冷淡’对时尚的彻底否定才是最酷的。”
CELINE 2021
在这位专栏作者看来,巴黎高级时装对经济衰退一代的吸引力就像玛丽皇后的吃蛋糕逻辑那样严重脱离现实,而斯理曼打通了这种联系。他的说法未免夸张了些,除了斯理曼的确善于设计消费者想要的东西并且把他人的评判视若无物。
在CELINE2021秋冬脱离时装秀场的新系列“Teen Knight Poem”里,纯黑背景上白色哥特字体随着节奏感强烈的鼓声闪动切换,一位年轻的黑骥骑士挥舞着手里的战旗,向卢瓦尔河谷香波尔堡驰骋,身后跟随着一群同样年轻瘦弱、披着亚瑟斗篷的白骥骑士。镜头切换到城堡,以荷叶领白衬衫搭配黑色皮衣和西装的骑士渐次而出,穿插着暗夜里火光绰绰照亮的男孩局部面庞和极具象征性的老鹰特写镜头,有种魔幻大片的即视感。
CELINE 2021 秋冬
从“Teen Knight Poem”中可以看到斯理曼对Z世代钟爱的亚文化的映射,其中还掺杂了自去年开始蹿红的“黑暗学院风”(Dark Academia)。黑暗学院风可以被粗略地理解为复古、哥特、学院派的结合体,糅杂了上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之间的欧洲文化,如宗教、文学、英式贵族教育等意象。总之,如果你是哈利·波特迷,便能轻松成为黑暗学院风的高阶玩家。
《哈利波特》剧照
在社交媒体上,黑暗学院风的标签大多被从14岁到25岁的年轻人发起和追随着。点开那些图片和视频,满满对艺术和知识的热情:摞得高高的硬皮书;用钢笔写字,带着素描本去博物馆欣赏雕塑;点着蜡烛看19世纪法国诗人的作品;像Belle在《美女与野兽》中那样在图书馆里迷路。整个欧洲都因疫情而处在封锁状态,难怪黑暗学院风会在网络上备受推崇了。学生们在以这种浪漫的方式怀念校园生活,仿若他们都远离现代科技,把精力集中在写作或阅读上。
跟许多因网络产生、以美学为主导的潮流一样,黑暗学院风也是经过高度策划的。他们把坐在沙发上喝茶读书这样的日常变成了一场在线表演。那些在牛津、剑桥、常春藤盟校或霍格沃茨学生身上看到的东西都是必备品,黑色高领毛衣、针织毛衣背心、棕色牛津鞋,破旧的皮挎包比名牌手提袋要好,尤其当它装满了厚重折角的书籍时。新手不妨参考一下电影《故园风雨后》(Brideshead Revisited),最重要的是加上一层棕黑色的褪色滤镜。
《故园风雨后》剧照
据说“黑暗学院风”一词来自美国作家唐娜·塔特的小说《校园秘史》(The Secret History,1992),一桩发生在高校里的反转谋杀案牵涉了6位古典希腊研究专业学生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将人物和情节与定义他们的法式袖口、格子衬衫和粗花呢夹克联系起来。
类似的阴郁浪漫美学,在很多经典巨作中都能看到,比如《死亡诗社》《呼啸山庄》《杀死汝爱》……就像启发它的书籍和电影一样,黑暗学院风根植于幻想和逃避,去除复古基调和学院代表的秩序感,其内核仍旧是哥特式的。
一直以来,哥特文化颇受争议。最初的哥特小说一边表达对中世纪的迷恋,一边通过极端的设置传达极端的感情。它在大众中的风靡,却不被具有高级文学审美的精英阶层所欣赏。
浪漫主义作家爱伦·坡在众多作品中勾勒出如坟墓、华美荒宅、晨雾等神秘的意象,都是哥特小说的常见符号。爱伦·坡作品的灰暗根植于现实生活。在发表了第一篇推理小说《莫格街凶杀案》后不久,他的妻子一病不起。在照顾妻子的过程中,他遭受了面对亲人病痛的焦灼和死亡逼近的恐惧,加上经济的窘迫和与其他作家的论战,自己也陷入抑郁。《红死病的假面具》《金甲虫》等作品中都有依稀可见他在那段时间的内心状态。
1845年,爱伦·坡赢得了文学生涯中的巅峰,诗歌《乌鸦》的发表使他成为真正的名人,诗歌中与爱情相伴的死亡、幻灭和伤悼也成了他独特的创作气质。经历了多年病痛折磨后,爱伦·坡的妻子在24岁死于肺结核。他开始缠绵病榻并酗酒,致使后期创作更像一场做梦中的呓语,而作品中经常出现的“芳年早逝的美丽女子”则是他艺术化的精神寄托。正如著有《哥特圣经》的加拿大作家南希·基尔帕特里克所说,哥特最根本的标志不是恐怖,内心深处的浪漫才是,即对于“悲剧”和“梦境”的痴迷。
随着哥特文化的不断演化,越来越具有鲜明的时代性,“维多利亚哥特”“现代哥特”“后现代哥特”等,其中不曾改变的是它对社会阶层和禁忌的冒犯,以及与“平庸”分割的愿望。这是哥特文化对时尚的吸引力。若时尚界也有一位爱伦·坡的话,那一定是设计师亚历山大·麦昆(Alexander McQueen)。
2015年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举办的“亚历山大·麦昆:野性之美”吸引了超过66万人前去参观,闭展前一天晚上甚至不惜通宵开放以服务仍在等候观展的人群。“生活对我来说有点像格林童话。”麦昆曾说。
亚历山大·麦昆在大都会博物馆的展品
从16岁开始,麦昆在裁缝店做学徒,学得了一手精湛的技术,可以不用打版直接在模特身上裹面料裁成样衣。在做了几个短暂的工作和获得圣马丁学位以后,麦昆创立了自己的同名品牌。从伦敦出租车司机的儿子到全球知名的明星设计师,听起来是个白手起家的故事。然而,童话也有黑暗面,他的悲剧以其2010年的意外自杀达到高潮。
麦昆的作品中到处是从正常人的存在中分离出来的非人类形象,它们都是从文学、电影、艺术和时尚历史中汲取的词汇,提出了关于身体、欲望和死亡之间的关系。
Widows of Culloden系列
比如1996年春夏系列“饥饿”以凯瑟琳·德纳芙和大卫·鲍伊主演的吸血鬼电影《饥饿》命名,麦昆后来把鹿角的轮廓做成耳环,既极简又有獠牙般的力量感,暗合了饥饿主题。为纪梵希设计的1997年秋冬《重组肢解》则以一个虚构的维多利亚时代外科医生为主线,这位医生收集了世界各地的女性、动物和衣服,然后对它们进行切割和重新组装。没错,又是维多利亚时代。麦昆喜欢维多利亚时代的忧郁。2002秋冬系列是对导演蒂姆·伯顿的致敬,麦昆将蝙蝠侠、格林童话和玛丽·安托瓦内特混在一起,并将舞台设置成玛丽·安托瓦内特等待被送往断头台的监狱。
麦昆创意中不可或缺的另一个环节是秀场,他经常在时装秀的表现形式中添加复杂的叙事。和哥特文化一样,精英审美对这样的创意并不买账。带着点儿报复心理,麦昆在发布“Voss”系列时,让媒体坐等了整整一个小时。他们的眼前是一个单面反光镜式的玻璃装置,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模特在玻璃装置里面走秀,只见开场的凯特·摩丝脑袋被白色的布带包裹,穿着乳白色的羽毛状的衣服,轻浮地迈着步子,时而半个身子扶在玻璃上,带着好奇且挑衅的目光注视着周围。
亚历山大·麦昆的Voss系列
一系列展示之后灯光再次昏暗,音乐变成了心电监护仪的心率声,竖立在中间的盒子里好像有飞虫在摆脱束缚。突然间,有节奏的嘀嘀声变成了一声连续的长鸣,盒子缓缓打开,最后震碎在地上,飞蛾惊起,一位身材丰腴的女人像油画里的那样裸体侧卧在床上,头戴蓝色羽毛头套,嘴插呼吸管,视觉感官并不友好。灯光随着她的呼吸明暗交错,模特再次鱼贯而出,谢幕。
类似的艺术实验式的开放性秀场让麦昆充满争议。有人认为他是厌女主义者、死亡崇拜者、喜欢浪漫化强暴的同性恋。麦昆的意愿刚好相反,他希望女性穿上他设计的衣服,便能让人望而生畏,而不是任凭欺凌。越来越多的人了解麦昆的痛苦过往,再去重读他的作品,感受到的不再是恐怖,是心酸。
不只是麦昆,设计师们都试图用哥特风做对现实不满的表达,艾迪·斯理曼如此,古驰的亚历山大·米开理也是如此。此次,由年轻人自己而非设计师发起的黑暗学术风,比以往的哥特式美学多了一份可触及性和更宽泛的边界感,不是排他性的对抗,而是编织一份共同的短暂逃离。
本文作者: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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