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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原 | 第1封信:为什么大学是个写诗、做梦的好地方?

作者:陈平原

2021-06-23·阅读时长6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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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四所顶尖大学的一线名师,组成“新生智囊团”,量身打造了20封“入学信”,从全方位给予大学新生指导和建议,为你即将开始的大学之旅保驾护航!

陈平原 | 第1封信:为什么大学是个写诗、做梦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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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中读的朋友,大家好,我是北京大学的陈平原,很高兴能够通过《何为大学》这个音频节目,和各位即将走进大学或者正在大学学习的青年朋友们,聊一聊大学里的人文视野。

我想写给大家的第一封信是:大学是个写诗、做梦的好地方。

几年前,我应邀在一档电视节目里讲“中国大学百年”,回答听众提问后,主持人突然要求我用一句话概括此次演讲的主旨。当时我灵机一动,抛出一句:“大学是个写诗、做梦的好地方。” 这当然是有感于中国大学过于“实在”。事后有人欣赏,但也有人嘲讽,说我这是误导青年,让他们没办法直面“惨淡的人生”。

可我还是要坚持这个观点。是的,总有一天,你们这些心比天高、激情洋溢的青年学生,必须融入社会,为生活而奔波,甚至为五斗米而折腰,但读大学期间的志存高远以及浪漫情怀,希望不要过早地失落。所以在给大家的第一封信里,我就要劝大家到大学里写写诗,做做梦。

曾经有一个笑话:在北大,你随便扔一个馒头,都能砸死一个诗人。那是80年代的事情。怎么理解呢?有人说这是在嘲笑北大诗人太多,北大食堂的馒头太硬。但是在我看来,还有第三种可能性:诗人们喜欢在绿草如茵的校园里闲逛,而不愿意呆在实验室或图书馆里,这才容易被砸中。

北京大学西门牌匾

无论古今还是中外,诗歌与大学同行,或者本身就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而在日益世俗化的当代中国,最有可能热恋诗歌、愿意暂时脱离尘世的喧嚣、追求心灵的平静以及精神生活的充实的,无疑是大学生。因此,大学天然地成为创作、阐释、传播诗歌的沃土。

毫无疑问,诗歌需要大学。若是一代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学子远离诗歌,单凭那几个著名或者不著名的诗人,是无法支撑起一片蓝天的。反过来,若校园里聚集起无数喜欢写诗、读诗、谈诗的年轻人,则诗歌自然会有美好的未来。这一点,早已被“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所证实。正是无数诗歌爱好者形成的海洋,积聚着巨大能量,随时可能因大风鼓荡而“卷起千堆雪”,让今人及后世惊叹不已。 

但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我更愿意强调的是另一面,那就是,大学需要诗歌的滋养。专门知识的传授十分重要,但大学生的志向、情怀、诗心与想象力,同样不可或缺。别的地方不敢说,起码大学校园里,应该是“诗歌的海洋”——有人写诗,有人译诗,有人读诗,有人解诗。为一句好诗而激动不已、辗转反侧,其实是很幸福的。在这个意义上,不管你念的是什么专业,在繁花似锦、绿草如茵的校园里,与诗歌同行,是一种必要的青春体验。

最近许多年,在北京大学全校毕业典礼上,有两个节目一直没换,且深受毕业生欢迎,一是朗诵中文系教授谢冕的散文《永远的校园》,一是合唱中文系已故教授、著名诗人林庚先生作词的《新秋之歌》。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深感骄傲——这就是我们的校园,这就是我们中文系对这个校园的贡献。

2009年12月12日,毕业于北京大学的一群音乐人聚集在深圳音乐厅,举办了一场名为《未名湖是个海洋》的“北大校园歌手音乐会”。那是一场商业演出,我有幸在场观察,演员与观众都极为投入。尤其轮到北大校园歌手许秋汉创作的《未名湖是个海洋》,全场起立,跟着歌手齐唱——

未名湖是个海洋,

诗人都藏在水底,

灵魂们都是一条鱼,

也会从水面跃起。……

如此青春想象,属于北大这样“永远的校园”。像我这般年纪,轻易是不会落泪的,可是那一瞬间,我也都控制不住了。

要让大学生喜欢诗歌

现代中国大学,注重的是专业教育,且强调“与市场接轨”。但是,我担心这会让大学日渐沦为职业培训学校,有违人类精神摇篮的美誉与期待。或许,除必要的课程外,我们可以借助驻校诗人制度、诗歌写作坊、诗社以及诗歌节等,让大学校园里洋溢着诗歌的芳香,借此养成一代人的精神与趣味。因为,让大学生喜欢诗歌,比传授具体的“诗艺”或选拔优秀诗人,更为切要。

梦总有醒来的时候,但从未做梦的人,其实很可怜。能否成为大诗人,受制于天赋、才情、努力以及机遇,但“热爱诗歌”,却不受任何外在条件的拘牵。因痴迷诗歌而获得敏感的心灵、浪漫的气质、好奇心与想象力、探索语言的精妙、叩问人生的奥秘……所有这些体验,都值得你我珍惜。即便从不写诗,只是吟诵,也能让你我受益无穷。老一辈学者中,如冯友兰、钱穆等,许多人晚年身体不好,视力欠佳,以吟诵诗篇为乐。或许,有了诗歌,就有生机与活力,心里就能充满阳光。

冯友兰先生

我给大家念两段北大中文系学生的文字,看看诗歌对于大学生活的意义及局限性。

第一段是这样的:“我总以为,人在二十岁的时候,都是诗人;而到了三十岁的时候,若还有心弄这些分行的东西,才可称为真正的诗人。可惜的是,现在我们三十岁还不到,已没有一个再写那劳什子了,可见原来都是瞎闹。”

第二段这么说:“我曾站在疯狂的边缘,青春期的骚动不安加上诗歌差点使我毁灭。诗歌不应该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它只是生活的‘余事’。现在诗歌于我是一种信仰,靠得很近,但已不是时时意识到它的存在。”

是的,大学校园里,写诗、读诗、评诗,以及各种轰轰烈烈的诗歌活动,都只是生活的“余事”,并非“全部意义”所在。可在我看来,世界上最虚幻、最先锋、最不切实际、最难以商业化,但又最能体现年轻人的梦想的,就是诗歌。18岁远行,你我心里都揣着诗;30岁以后,或许梦想破灭,或者激情消退,不再摆弄分行的字句了。可那些青春的记忆,永远值得珍惜,值得追怀。眼下中国各大学都讲专业化,且为争取更高的就业率,纷纷开设各种体贴、紧贴市场的实用性课程,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告诉大家,大学就应该有诗,有歌,有激情,有梦想。这种事,中文系不做,太对不起学生了。

诗歌乃大学之精魂

当然,绝大多数学生走出校门后,不再写诗,不再读诗,也不再做梦了。之所以如此坚持,强调“诗歌乃大学之精魂”,有一件事对我触动很大:

参加第四届亚洲诗歌节期间,有一场活动让我很震撼。开幕式上,土耳其诗人说:“土耳其现在有200多家刊物发表诗歌,有40多个诗歌奖”;“这里几乎人人都写诗,虽然发表诗歌根本赚不来稿费,但是可以说诗歌仍然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听到的时候是半信半疑的。可是紧接着,中国代表团应邀在酒店用晚餐。事先没说清楚,以为只是普通的宴请。到了布置得十分华丽的现场才知道,主人是十几位企业家。这些并不写诗的企业家,拿着两种不同译本的诗集,要求用土耳其语与汉语轮流朗读。那天因为交通堵塞以及两重翻译等问题,中国诗人都显得很疲惫,11点多就要求结束宴会,这让一直兴致很高的主人很错愕。这场“业余”的诗歌朗诵会,远比诗人间的切磋诗艺更让我感动。单凭这一点,中国大学里的“文学教育”就该反省——你能想象在中国,企业家们愿意且能够以“读诗”来宴客吗?

北京大学2021五四青春诗会

不用说,中西各国都有其写诗、读诗、诵诗的传统;而在古代中国,吟诗、吟词、吟诵古文,也都有自己的一套。20世纪30年代朱光潜、朱自清等曾移植英伦经验,在北京组织“读诗会”,从事各种“声音试验”,努力完善“新诗理论”,其间的功过与是非,更是深受文学史家的关注。可今天,仍能继承这一光荣传统的中国大学,并不多见。

我曾经写过一篇短文,题目叫《大学以精神为最上》,说的是当下亚洲各国大学,都在以美国大学为榜样,急起直追,争创“世界一流”。在这过程中,学校看重的是有形的数字,比如科研经费、论文篇数、学科排名、诺贝尔奖获得者人数等,而很容易忽略那些没有固定形状、弥漫在空气中的“精神”。清末民初大诗人、大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我套用这个句式:大学以精神为最上,有精神自成气象,自有人才。

在我看来,无论任何时代,诗歌都应该是大学的精灵与魂魄,不能想象一所大学里没有诗与歌——若是那样,那将是何等地枯燥乏味!谈论各所大学的高下,在大楼、大师、经费、奖项之外,还得添上“诗歌”。

希望各位大学生,或者未来的大学生,也愿意高扬诗歌的旗帜,能够努力促成诗歌在大学校园里的“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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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

陈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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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上世纪80年代与钱理群、黄子平一起提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引领了文学讨论新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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