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认的毒舌纳博科夫对书评很不以为然，他曾嘲笑说，“书评人的目的是就一本书说点什么，评论只能让读者，包括书的作者，对评论者的智力水平有所了解。”可是我还是勉为其难地要先评一下他1955年的作品《洛丽塔》，这时他已经56岁了。60年前的故事，够古老也够永恒。

如果我们把这本书当作一个通俗的淫秽故事看，当然也会乐得其中：亨伯特•亨伯特因同岁的13岁恋人安娜贝尔猝死，对异性的心理情结永远停留在了少年时代，从此迷恋上9-14岁的“性感少女”。他为了接近洛丽塔，与她的母亲黑兹夫人结婚，成为洛丽塔的继父。黑兹夫人遭遇车祸死去后，亨伯特就带着洛丽塔周游美国。情欲中烧、失去理智的亨伯特把他与洛丽塔的关系降低到膘客与妓女的位置从而合理化：一次性交易2.5美元。但是洛丽塔觉得即使最差的情感关系也好过乱伦，被奎尔蒂诱拐走后，又怀上了一个年轻人的孩子，写信向继父寻求金钱帮助。亨伯特见到了怀孕的洛丽塔。追踪并杀死了奎尔蒂，自己死在狱中。洛丽塔死于难产。一则耸人听闻的恋童癖、乱伦故事。

但这显然不是一部通俗小说。这本书的主旨是关于欲望的。面对洛丽塔，亨伯特退化成一只野兽：“我爱你，我是一只五足动物，可我爱你。你可鄙、粗鲁，坏透了，可我爱你，我爱你!” 因为欲望，愚蠢不断升级，最终欲望破产，酿成毁灭性悲剧。这种蕴藉的悲剧感，正反映了一个严肃作家的良心。纳博科夫自己说，“我相信有一天，有人会对我的作品重新评估并且宣布：纳博科夫永远不是轻浮的北美黄鹂鸟，而是鞭挞罪恶于愚蠢、嘲讽丑陋与残酷，极力主张温柔敦厚的人，他把至高的权利分配给才能和自尊。”这种悲悯之心与《金瓶梅》异曲同工。

要读通这本处处充满隐喻、反讽、暗指、巧合、戏中戏、比喻、典故、双关、戏拟等修辞方式的书并不轻松（全书都在辛辣地戏仿讽刺弗洛伊德，不得不说是相爱相杀）。纳博科夫不愧于一个伟大的文体家，借用情色小说的外壳，通过纤敏、幻美的文字，成功地抵达了人类心灵的核心地段。在这本书里可以看到比比皆是的纳式“视觉的敏感”，正如他日记中的自述“ 我是昏庸帝王的漫不经心的记忆手。我对风景、动作、语调、成千上万的知觉细节绝对清楚，但对名字和数字茫然若失，像桥上列队而来的一群小盲人。”“在高雅艺术和纯科学中，细节就是一切。”通过无数细节的叠加，那么到最后，亨伯特的情感则显得非常真诚感人，真正达到了爱情的境界。

让我们来回味一下他的开头和结尾吧：“洛丽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得由上腭向下移动三次，到第三次再轻轻贴在牙齿：洛-丽-塔。早晨，她是洛，平凡的洛，穿着一只短袜，挺直了四英尺十英寸长的身体。她是穿着宽松裤子的洛拉。在学校里，她是多莉。正式签名时，她是多洛蕾丝。可是在我的怀里，她永远是洛丽塔。”------“我正在想欧洲野牛和天使，在想持久的颜料的秘密，预言家的十四行诗，艺术的避难所。而这是你与我能共享的唯一的永恒，我的洛丽塔。”

果然，“风格和结构才是一本小说的精华，伟大的思想不过是些空洞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