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子懿
2018-09-26·阅读时长13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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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您已购买,请登录口述/张正益 侯国安 陈小仓
侯国安:“工地很少看到年轻人了”
工地、工厂、返乡务农、做公益……打工10年的侯国安经历丰富,但他却感慨,10年后自己依然一事无成。
今年刚好是我出来打工第10年,这10年好像什么都没做好。10年间,我想过很多,但都未实现,比如开店、发财、公益。感觉我们这代人跟父辈相比,接受的信息更多,选择和诱惑也更多,就容易迷茫。
刚打工时,看见街边的早餐店都会很向往,想着打工存点钱,以后我也要做个小老板,要么在工厂一直奋斗到主管。带着这种梦想,觉得自己会比别人打工混得好点。10年过去了,目前看还很难实现。
我来自广西一个国家级贫困县,苗族人。家里世代务农,苗族喜欢在山顶居住,离乡镇和县城很远,种地收入越来越低,农业养不活我们了。没有太多选择,我就辍学了。辍学后在家务农,放牛放马,也在采石场打工。有一天,村里叔叔说,四川那边在修高速公路,听说一天能挣150元,干一月能顶上在家大半年,我就冲着钱去了。
老板是老乡,带了一拨人过去。我以为修路是在地面,结果去了才知道是西雅高速,号称“天路”,一路都是挖桩洞,就是埋桥梁下顶柱下面桩基的洞。到了一个月,老板都没安排活儿,说项目停工了,后来伙食费都不给,我们只能去大山树林里采野菜野味煮着充饥。农户看我们可怜,有时会接济点腊肉和发芽土豆。那段路人车流多,路边到处是水瓶,我们就靠着捡这个熬着。有时十几个人捡了一天卖掉,才能分7块。那时我才不到20岁,就这样熬到开工。
挖了十几天,老板过来跟我们拜了“老根”,老家结拜兄弟的意思。去了两个月,我们停停做做,干了十几天、挖了三批桩洞,算下来每人有3000多块。但老板有一天带了项目组的人过来,检查后说质量没过,他亏大了,没钱给我们。最后勉强给了每人600块回家。
那时村里还有很多人在云南修水电站。我回家后,就听说表哥在那工地被砸死了,骨灰被老乡叔叔送回。叔叔说,修水电站一月至少能存1000元,我本来不想去,听到这就去了。
工地在云南宣威,男工住宿全满,只有逝去表哥的床位还空着,没人愿意睡。表哥出事才一星期,工友对他的死仍不时提起。我看着几百米高的石壁,总想着石头从石壁上掉下来打到表哥的场景。晚上我也不敢睡,怕表哥来“接”我,经常梦见他坐在工棚外提着烟筒对着我笑,咧嘴笑,露出几颗大门牙。
工作很危险,全是重活儿。3个人要卸60吨水泥,14岁的堂弟要扛着200斤水泥走百米,当时还有未成年人,有人爆破时就被飞出的乱石打死了。工资45块/天,原本能接受,但年底工资很不好要,个个想回家,老板就不想结。
春节后,我又和老乡们去山西修铁路。基本跑遍了山西,太原、吕梁、晋中……哪里铁路坏了,我们就去哪里。因为人多,还带着工具,为了防止交警检查,很多人会被塞到座位下面,跟工具睡一起,身体冻得又冷又硬,非常艰苦。
工地条件也很艰难,住工棚或破废的房子,一个月洗不了一次澡,生活只有干活、打牌,其他事情都不想干,懒成了一种习惯。那时候就做发财梦啊。在城里随时会去买彩票,想着发了财就不打工了,但最后年底也只拿到一万块。
一般来讲,去工地都得有人介绍,工作比进工厂好找,但很累很苦,工资低,还经常被拖欠。中途我还受过伤,脚肿了很久,不干活老胡思乱想,想着要不我也死了算了,爸妈拿着赔偿会过得好一点。现在的工地,很少看到年轻人了。
没熟人介绍,工厂工作都需要自己找,但那时我甚至连面试是什么都不知道,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在深圳宝安四处碰壁。堂弟运气好,进了做半导体的工厂,一月1000多块,找主管把我弄了进去。
工厂做压封机,需要穿连体无尘衣服、戴口罩进车间,人都长一样,谁也不认识谁,看上去白茫茫一片。机器内部全密封,只有俩孔,需要人带手臂长的胶手套伸进去操作,时间一长指甲就磨掉了。一天12小时要做2万个零件,计件才有2000块/月,但我最多只能做1万多,工资就低了,所以后面一琢磨就走了。堂弟做得很快,在里面半年,到后面手筋就坏了。
后来进DVD厂,计件要求一月1万个,然后加到2万、2万5,工时越来越长,到3万个时已不止12小时。我是唯一能做3万个的,最多拿过2100元/月。但有一次操作时压到了手,找主管、老板都不管。我当时很愤怒,在外面乱逛,遇到一个义工宣传队,给我普及劳动法,我才知工厂有很多违法的地方:无劳动合同、社保,也未达最低工资标准。我记得那时上21.75天班的最低工资标准是1320元,但我们26天班才1600元;最低加班工资标准是11.37元/小时,但我们加班费才7块/小时。打工这么多年,工资是在涨,但能给员工交社保的企业不多,我只遇见过两家。
很多工友想辞职,老板不让,规定一条几十人的线一月只能走一人。跟7个工友商量后,我们一起去辞职。老板很聪明,两个开除、两个加薪、两个减量,把我们各个击破,只剩下我一个最不服的。他同意我走,但不给工资,我就申请劳动仲裁,为此打了一年多官司,春节连家都没回。
因为那场官司,我对工人权益保护有了认识,想学一点相关东西,于是进了公益机构。当时想着多少工资没关系,只要能帮到别人。但我只有初中学历,尽管申请多次,培训机会都给了机构里的大学生,待遇就比最低工资高100元。慢慢地,我就走了。
2016年我结婚了,老婆是亲戚介绍的,来自贵州贫困山区,我们认识一周就闪婚。彩礼6万6,但打工这么多年,我只能拿出1万,其他5万6都是我爸妈出的,为了这彩礼,我爸也出去打工了。娶了老婆后我就留在家里,种田伐木,等着孩子出生后就出来,因为农业确实赚不到什么钱。2011年左右,当时种玉米能挣点钱,约4元/斤,算下来包70亩地能挣3万多,但玉米后来降了1元多/斤,不亏本就不错了。
张正益:“买车后我立誓,再也不给人打工了”
张正益的打工生涯很碎片化,进过多少工厂自己都记不清了。他一直想自己创业,不想为他人打工,但现实和市场是残酷的。
我生于1990年,重庆人,2005年初中退学打工。家里每学期都为学费发愁,我就不想读了,想早点出来。当时我亲姐辍学后在广东打工,我就来投奔。正好有个堂哥在这儿开了餐馆,我就给他帮忙,每天起早贪黑干些杂活儿,就算打工开始了。
17岁和父母辗转到江苏做餐饮,干了一年亏了。所以不到18岁,我就进了工厂打工,没有身份证,就借了堂哥的混进去。那是苏州的一个大厂,在当地条件比较差,但我没身份证,所以没得选。工厂每天12个小时,上完班就睡觉,很累很累,基本无休,工资1000多元/月。我有点受不了,正好快满18岁,就辞工回家办身份证了。
后来我姐有个同学说要支持她做生意,叫我姐和我一起去内蒙古。到那儿刚吃了一顿饭,就感觉像传销。因为菜全是青菜萝卜,但他们吃得连一口汤都不剩,像很久没吃饭了。我姐那时刚满20岁,认识姐夫很多年了想结婚,但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要赚钱发达,未来才有希望。她看了很多成功学的书,差点钻进传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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