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见到了大名鼎鼎的沃尔夫冈·阿玛丢斯·莫扎特！刚一见面莫扎特的外形就给了我极大震撼：身高大约只有1米5左右。看来莫扎特真的是从心灵到身体都一直保持着“神童”的状态。莫扎特的谈话就像他的音乐一样直接、清澈，话题不拘一格，让我获益极多。

当然，谈话中对于一些作曲家——特别是克列门蒂——的看法仅代表莫扎特本人观点。我也给莫扎特欣赏了当代几位最“火”的钢琴家演奏的莫扎特作品，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莫扎特对他们的评价在文中隐去了。

Q：提起您，大家脑海中第一个反映出的词就是“天才”。可以说您是最受大家公认的一位彻头彻尾的天才。作为天才本身，您是如何理解“天才”的含义的呢？

M：我的感受是，天才这种东西是在书本上学不到的。耳朵、头脑和心灵就是天才的学校。当我有音乐可写的时候，我会感到愉快，因为这毕竟是我唯一的爱好。

Q：您那个时代的钢琴和今天的钢琴是有很大区别的，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M：的确和你们的钢琴大不一样。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施佩特和施泰因两个品牌。我在1777年之前一直喜爱施佩特的琴，但当我在1777年接触了施泰因制作的琴之后，就决定从此以后就使用他的琴了。施泰因的琴制音的效果要好得多，而且不管用何种方式触键，音总是均匀的，绝不会发出刺耳的声音，也绝不会忽轻忽响或者完全没有强弱。这都是因为他的琴是用擒纵机件制成的。如果没有擒纵机件，击键后就免不了发出刺耳和颤动的声音。

施泰因跟我说过，每当他做完一架琴，就会坐下来在上面弹奏各种走句、连贯的和跳跃的，然后精心琢磨，直到无懈可击为止。施泰因制琴精益求精，他劳动的目的只是为了对音乐的兴趣，不是为了赚钱，否则他早就不干这一行了。他为了保证音板不会破裂，在每次造好一架琴时，就把琴放在露天，接受风吹雨打日晒，以致破裂。然后嵌进楔子，用胶粘起来，让琴身变得坚固。他看到琴身破裂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样就能保证不会有更大的毛病。

▲ 莫扎特用了九年的钢琴

（“fortepiano”，特指十八世纪的钢琴）

他在这架钢琴上完成了大部分的协奏曲

Q：我记得有记载说您除了作曲和演奏之外也曾教过学生，您是如何平衡教学和作曲、演奏之间的关系的呢？

M：是这样的，我完全不教学生就不能生活，但我对这种工作毫无兴趣。请不要误会，我喜欢教学生，我把上课看作是对学生的关怀，特别当我看到我的学生有才能，并专心致志渴望学习的时候；但是要我在一定的时间赶到学生家里、或者在自己家里等一个学生……我是做不到的，不管他交多少学费。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让那些除了弹琴之外无事可干的人去教，而我给学生上课是给他们面子。我宁愿只收三名给我高学费的学生，也不愿收六名给我低学费的学生。

我是一位作曲家，是命中注定的宫廷乐长，我不可能也不应该埋没仁慈的上帝赐给我的丰富的作曲才能；如果我教很多学生，就会埋没我的作曲天才，因为教学是一项烦人的职业；如果允许我坦白地说，我宁愿轻视弹琴，重视作曲。因为对我来说，弹琴只是一种副业，虽然——感谢上帝——是一种很好的职业。

Q：我们都知道赋格这种追逐式的音乐体裁盛行于不久前。在我们的印象中，您的钢琴作品是以协奏曲和奏鸣曲著称的，但是好像您也写过为数不多的赋格？

M：当然写过，而且我的《C大调幻想曲与赋格》还是因为我的妻子康斯坦策（Constanze Mozart，1762—1842）——那时还是我的未婚妻——而写的。记得那是1782年，我给康斯坦策弹了很多巴赫和亨德尔（Georg Friedrich Händel，1685—1759）的赋格，康斯坦策深深地爱上了它们，甚至于别的什么都不听，只听赋格。于是我常常即兴为她弹些别出心裁的赋格，她问我有没有把它们记下来过，我说没有，她就痛斥我为什么不把这种一切音乐形式中最有艺术性、最优美的音乐记录下来，并无休止地要求我，直至我为她写下了那首赋格。

▲莫扎特的妻子康斯坦策肖像

约瑟夫·兰格绘，1782年

苏格兰格拉斯哥亨特博物馆藏

Q：真是太有意思了。如此看来，您和她真是极具音乐品味、情投意合的一对艺术伉俪啊！以往我们对您的夫人了解得很不全面，能否再给我们讲讲您的夫人？

M：非常愿意。我们一直都十分相爱。我的夫人康斯坦策不算丑，但也说不上漂亮。她的美全在于她的黑眼睛和身材。有一件我们结婚前发生的事特别令我难以忘怀。你知道，一直都有我的敌人在外面制造各种对我的诽谤，这些诽谤当然也传到了康斯坦策的母亲和保护人那里。于是她的保护人就要禁止我和康斯坦策交往，除非我写一份书面保证，保证我会在三年内和康斯坦策结婚，如果我改变主意不和康斯坦策结婚，就要支付给她300古尔盾。

我没有选择，只得写了这样一份协议。但是你知道之后我那天使般的康斯坦策干了什么吗？她向她母亲要来了这份协议，对我说：“亲爱的莫扎特！我不需要你的书面保证。我相信你。”说着，就撕掉了那份协议书。我亲爱的康斯坦策的这个行为，让我更加爱她了！

Q：这个故事真是太让人感动了！谢谢您的分享。既然前面说到赋格，您对演奏赋格有什么建议吗？要知道，在今天赋格是让很多钢琴学习者头疼的领域。

M：我认为赋格不能演奏得太快。因为一首赋格如果不是演奏的比较缓慢，主题进入时就不能明显地区别出来，就会因此完全失去效果……

Q：要知道，现在您是萨尔兹堡（注：德語为Salzburg，现为奥地利共和国萨尔茨堡州的首府）的骄傲和名片，您那时候喜欢萨尔兹堡吗？

M：我凭我的荣誉向您发誓，我不能忍受萨尔兹堡及其居民，他们的语言和他们的风尚都是我极其不能容忍的。萨尔兹堡的那些宫廷音乐家粗鲁、邋遢、放荡，没有一个有教养的老实人可以和他们共处。我甚至可以说十分憎恨萨尔兹堡，我和我亲爱的父亲曾在那里遭到不公平的待遇。

我非常乐于忘掉萨尔兹堡，把它从我的记忆中永远抹掉！在萨尔兹堡根本发展不了我的才能。首先，专业音乐家在那里不受重视；其次，那时那里没有剧院和歌剧院，什么都听不到，也没有人愿意去那里演唱；萨尔兹堡乐队里无用之物泛滥成灾，有用之人屈指可数，而必不可少的东西则空空如也。

Q：原来如此，太令人惊讶了。因为现在萨尔兹堡的情况已经大为不同，那里还有举世闻名的萨尔兹堡音乐节，我想，这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您。

▲ 年轻时期的莫扎特在萨尔兹堡

奥托·罗伯特·诺瓦克绘

伦敦苏富比藏

Q：您的音乐包含了世间各种情绪，但是却又始终不失其优雅和精致，请问您是如何做到的？

M：我坚信热情不管是否狂烈，都不能表现得令人厌恶；描写最可怕的情景的音乐也不能冒犯耳朵，必须让听众愉悦，换句话说，就是不能失其为音乐。

Q：您和克列门蒂（Muzio Clementi，1752—1832）是同时代人，作为《小奏鸣曲》的作者，克列门蒂在今天仍然为我们钢琴学习者所熟知。据说您和克列门蒂曾经有过一次比赛？

M：是的，那年克列门蒂到了维也纳。皇帝约瑟夫二世在皇宫主持了我和他的比赛。我记得克列门蒂先即兴弹了一些东西，之后演奏了一首奏鸣曲。接着皇帝对我说：“来吧，继续演奏。”于是我也即兴创作，并进行了一组变奏。大公爵夫人拿来了几首帕伊谢洛（Giovanni Paisiello，1740—1816）的奏鸣曲，我演奏了其中几个快板，克列门蒂演奏了行板和回旋曲。我们又从中选了一个主题，在两架钢琴上将其展开。我当时全力以赴，对主题作出最好的解释。我觉得皇帝是喜欢我的，对克列门蒂不过是对外国人的礼节而已。

那么我说说我对克列门蒂的看法吧。他仅仅是一个卓越的羽管键琴演奏家而已。他的右手很灵巧。他的三度最拿手。除了这些，他在音乐情趣和艺术品味方面可以说一文不值；他不过是一架机器。

关于克列门蒂的那些奏鸣曲我也有几句话要说。每一个听过或者弹过它们的人，一定会觉得它们作为音乐作品是毫无价值的。除了六度和八度的走句之外，没有值得注意的段落。我劝告你们不要过多地练习这些段落，否则会损害弹奏中平稳、均衡的指触。用飞快的速度弹奏六度和八度没有任何好处，只会产生一种穷凶极恶的效果。

克列门蒂是个江湖骗子：他在一首奏鸣曲上写上“急板”或者“甚急板，2/2拍”，他自己却弹成4/4拍的快板。我说的都是事实，因为我亲耳听过他这么弹奏。我说过，他真正弹得好的是三度的走句，除此之外他一无是处，绝对一无是处，因为他丝毫没有见解和意趣，动人的情感就更少了。

▲克列门蒂肖像画

汤姆斯·哈代绘，1794年

英国皇家音乐博物馆藏

Q：谢谢您的直言不讳，请您谈谈其他音乐家好吗？

M：我非常喜爱亨德尔，甚至可以说是崇拜他，他的很多作品我都烂熟于心。亨德尔比我们任何人都更知道什么才会产生效果；只要他想要，声音就会像打雷一样；在他的时代过去之后，我们越发发现他的音乐的特别之处。

我也很喜欢海顿，没有人可以像他那样无所不能——滑稽的或可怕的、令人大笑的或感人至深的，他都能够做到。

我喜爱的作曲家还有卡尔·菲利普·埃马努埃尔·巴赫（Carl Philipp Emanuel Bach，1714—1788），就是你们熟悉的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1685—1750）的儿子。我曾说过卡尔·菲利普·埃马努埃尔·巴赫是父亲，我们都是后辈。我们当中那些能够有点成就的都是从他那里学到的。

▲亨德尔肖像画

绘者未知，1740年

英国国家肖像画廊藏

Q：我知道您不仅是即兴演奏的大师，视奏能力也令同代人目瞪口呆。我想请您谈谈视奏的奥秘。

M：我认为视奏的艺术在于：按乐曲应有的速度演奏，不能慢，也绝对不能快；谱上写什么弹什么，倚音等一字不漏；表情和趣味得当；让别人以为是演奏者自己的创作。

Q：能否请您给音乐演奏学习者们一些建议和忠告？

M：在音乐上最重要的、最困难的也是最原则性的东西，就是拍子。对于那些在童年时代从未受过老师督责的孩子，以为成年后可以仅凭着天才和喜好就可以心想事成，这是错误的想法。

Q：在您的歌剧创作中，不仅有意大利语歌剧，还有德语歌剧，这是非常独特的。

M：我拥护德国人，我喜欢德国歌剧。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相信意大利歌剧会一直流行下去。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歌剧，德国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歌剧呢？难道德语不像法语和英语那样适合歌唱吗？难道不比俄语更适于歌唱吗？

Q：有一个问题我很好奇，希望不会冒犯到您。今天人们普遍认为您的葬礼非常凄惨：麻袋裹尸、合葬在万人墓地……

M：哈哈，其实并不凄惨啦。应该说那个时候的葬礼都是那样。当时的国王约瑟夫二世讨厌铺张浪费的葬礼，所以在他统治时期都实行“麻袋葬礼”，而且不用灵车护送。至于墓地，我并没有被合葬，而是葬在了一块单独的墓地中，只是没有墓碑。没有墓碑在那时也很正常，因为当时维也纳所有的墓地都是以10年为期出租，一到期限墓地就会被铲掉，成为别人的墓地，所以你们现在找不到我的墓地。

Q：是否能够和我们分享一下您的人生感悟？

M：只要细心思考一下就可以知道，死是人生真正的目标。医生、世人、意外都既不能给人以生命、也不能夺走人的生命。谁都不能，只有上帝可以。我们看到的各种死亡方式都不过是上帝使用的工具。当时辰一到，一切办法都没有用处。

访谈结束，大师走了。我随手播放了一段莫扎特钢琴协奏曲的慢板乐章，久久地沉浸在刚才的谈话中……

◎本节所涉名词注解：

1.  协奏曲：原意是在一起比赛，协奏曲是两种因素既竞争又协作的意思。

2.  奏鸣曲：是种乐器音乐的写作方式，意思为发出声响。在古典音乐史上，此种曲式随着各个乐派的风格不同也有着不同的发展。

3.  赋格：盛行于巴洛克时期的一种复调音乐体裁，又称“遁走曲”，意为追逐、遁走。

4.  快版：音乐的快板、慢板、行板、柔板等表示乐曲根据不同表现需要而行进的速度。

5.  三度：指一个包含三个五线谱位置的音程。

6.  六度：指一个包含六个五线谱位置的音程。

7.  八度：指一个包含八个五线谱位置的音程。

8.  急板：一种音乐速度，是指节拍的速率为每分钟184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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