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听《杨早·简说中国史》，我是杨早。

如果我问你世界是什么样的，你一定会觉得很简单，因为你有世界地图、地球仪，有电视和网络，甚至你还出国旅游过。但是接触不到这一切的古代中国人，他们是怎么想象世界的呢？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外星人长什么样？是长脖子吗？大眼睛吗？长得像昆虫吗？你能想象到的是不是都是好莱坞大片里的外星人？

你想象不出外星人的样子，因为你没有真实的信息可以参考，所以你只能靠好莱坞大片来想象外星人。那古代中国人也一样，他们想象中国之外的世界也只能靠他们的“好莱坞大片”，这部“好莱坞大片”就叫《山海经》。

首先我们来解决一个问题，《山海经》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鲁迅先生小时候就特别想得到一套《山海经》，因为他听说书中有人面的蛇、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而且还有长着翅膀的人，还有没有头，但是拿两个乳头当眼睛的怪物。在很多人看来，《山海经》的内容非常荒诞不经，但是《山海经》里面蕴藏着我们祖先对世界的想象。

▲《山海经释义·十八卷图一卷》

明万历时期大业堂刻本

你知道中国所处的地域环境比较封闭，东边是大海，西边是高原和沙漠，所以古代中国人了解的地理知识主要就在这样一个范围之内。那么他根据这样一个地理环境创造出了天下这个概念，就觉得世界是一个以华夏为中心的一波一波往外辐射的同心圆，这点我们讲过。那很自然，越是离中心地区远的地方，古人的确切了解就越少，他的想象就会更加的离奇古怪，所以《山海经》就是这么一本考察加上想象的著作。

那这本书是什么时候编成的呢？是战国晚期到西汉的初期，距今大概是2200多年。这本书一共有三万多字。《山海经》这个名字最早出现在司马迁的《史记》当中，但是司马迁紧接着又说，《山海经》里面的怪物我可不敢说。为什么不敢说？因为《山海经》里面写的怪物太怪诞了，把司马迁都吓坏了。比如说里面有一个每个人都长着一个狗头的狗国；有一个人的手特别长，长到可以伸进海里捕鱼的长臂国；还有人身上都长着翅膀的鸟人国等。

《山海经》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怪诞的故事呢？

那是因为《山海经》中一部分被搞错了。

有学者通过史料和民俗的挖掘解释了为什么《山海经》里的故事这么怪诞，根据他们的说法，《山海经》是根据一张月令古图而做的图述，就是看图说话。我们先来解释什么是月令古图，《月令》是古代的天文历法著作，按照十二个月的时令，记载了各种祭祀、礼仪等制度，而月令古图就是描述天文历法的古代图画，但是写《海经》的这个人把图给看错了。他没搞懂这张图是讲天文的，他以为这张图跟《山经》一样是讲地理的，这个错误犯得有点离奇，把一张讲天文历法的古图理解成了讲地理的，从根本上就造成了很多无比巨大的错误。

▲《月令主属大全图》

《月令粹编·二十四卷图说一卷》，清嘉庆刻本

讲两个咱们熟悉的例子，比如说“夸父追日”，《山海经》里面是说一个叫夸父的巨人追赶太阳，因为他口渴，所以就喝干了黄河和渭河，还是没解渴，他就奔向北方的大湖，还没跑到就渴死了。但实际上学者根据月令古图，说这个“夸父追日”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天文学家叫夸父，他来追踪太阳的影子，以此来记录一天中的日照变化。你看这么一讲，它就是一个非常平常的人和事，完全没有《山海经》里面说的那么夸张和浪漫。

再比如，天上出现了十个太阳，制造了一场大旱灾，后羿为了拯救快被晒死的人类就射掉了九个太阳。这十个太阳是怎么来的呢？《山海经》里面说得很清楚，说十个太阳住在东海的扶桑，这个扶桑就是海里面的一棵大树，十个太阳围着这个大树居住，而且每天到海里洗澡，每一天都有一个太阳出来值日，照亮大地，但是有一天十个太阳约着一起出来玩耍，才造成了人世间的大旱灾。在这个月令古图上面，应该是画着十个太阳围绕一棵大树，这个图形的意思是用来表示一天之内有十个时辰，而不是说天上真的有十个太阳，因为读图的人望文生义，就创造出了十个太阳这个故事。

假设这种研究结论是正确的，《山海经》（部分内容）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因为《海经》的作者把月令图当成了地域图，把人间风情当成了异域怪象。

现在我们再接着追问，为什么《海经》的作者面对一张月令古图，他就能想象出这么多怪诞故事呢，而且后来的读者也都相信这些故事？这是因为这些人的内心本来就有这样一些奇怪的想象，所以他们把这个奇怪想象就寄托在《山海经》身上，并且还不断地用史书来证明这些想象的真实性。

举个例子，《山海经》传说里面最有名的，大概就是通过《西游记》为大家所熟知的女儿国。女儿国这个故事在好多史书里面都有记载，比如《三国志》里就记载了女儿国在大海中央，没有男性，只有女性；《后汉书》说女儿国里面有一口神井，女儿国的女人只要往神井里面看就会生小孩；南北朝时候的《梁书》就说得更加有鼻子有眼，说女儿国就在日本往东1000多里，女儿国的女人每年二三月份会下河游泳，然后就怀孕了，到了六七月份就生下女儿；这个传说到了明朝写成的《西游记》里面就变成了这么一个故事，就是女儿国从帝王将相到草民百姓全都是女人，只有女人没有男人怎么生孩子呢？女儿国的女人到20岁就会去喝子母河里的水，喝了以后可以怀孕，三天以后就能生下一个女孩，唐僧和猪八戒都是因为误喝了子母河的水才经历了一场怀孕风波。

你看经过这么多史书的记载、小说的描述，女儿国的故事就变成了一种确定的知识。《山海经》里面的很多怪诞传说，都是这样慢慢地进入了中国人的知识体系，所以古代中国人是真的相信《山海经》里面的故事。那为什么《山海经》里的海外奇谈，在古代中国人的想象里会长期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呢？一方面是中国人有崇拜古代和书本的传统，觉得书上说的都是真的，但更重要的是这些海外奇谈可以帮助古代中国人确定自我的价值。

这一点你想想好莱坞大片里的外星人就可以明白了。大片里的外星人可能比地球人强大，比地球人科技水平还高，但是很少有外星人有我们人类认为的正常的长相或情感，比如说热爱家庭、热爱和平、幽默有趣，这些好的品格外星人都没有。在这些方面好莱坞就帮助人类观众建立了心理优越感。

《山海经》对古代中国人的功能跟好莱坞大片是一样的，古代的中国人坚定地认为，跟海外各国比起来中国的文明程度是最高的，而离中国越远的地方就会被想象得越野蛮、越恐怖。像人身狗头就是进化不完全的一种标志，另外还有喜欢吃人肉的部落，喜欢吃小孩儿的国家，没有男人也能生孩子的女儿国，这些传说都是在强调海外国度的野蛮和恐怖，而这些海外国度的野蛮和恐怖反过来又证明了中国的文明高度。

▲《职贡图》（画册局部）

清乾隆十六至五十五年间彩绘绢本

法国国家图书馆

曾几何时，西方国家的殖民者来到非洲、亚洲和南美洲的时候，他们对当地人野蛮的想象和藐视，跟拿到《山海经》想象世界的古代中国人也是一样的。曾几何时，西方国家的殖民者来到非洲、亚洲、南美洲的时候，他们对当地人的野蛮想象和藐视，跟拿到《山海经》想象的古代中国人也是一样的。那什么时候中国人才了解到真实的世界呢？一直要到明朝末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来华，带来了欧洲的最新世界地图，从那以后来自《山海经》这些早期地理著作的怪异想象和传闻，才被西洋人传来的真实的地理知识取代了。

咱们回顾一下本节课的内容：

第一，《山海经》是一部充满奇谈怪论的地理著作；

第二，为什么《山海经》里面的故事那么怪诞？是因为他有一部分是看错了图；

第三，这么怪诞的《山海经》，它的历史作用是什么？是帮助古代中国人认定自己是正常人和文明人。

所以说不管一个人还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他要认知他身外的那个世界必须具备三点：一是长期的探索，二是足够的交往，三是平等的心态。只有尽可能真实地认识别人，才能从别人身上看清自己，如果别人的形象都是模糊不清的，你会不会盲目自大，认为自己才是最完美的那个人，看不清别人就看不清自己，这就是本节课的结论。

这节课我们谈论了古代中国人的想象世界，那么下一节课，我们将进入到古代中国人的真实生活，从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开始。谢谢收听《杨早·简说中国史》，我们下节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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