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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书院:一场荒诞沉重的闹剧

作者:王珊

2017-11-14·阅读时长2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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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5日是家长接待日,图为家长在豫章书院外等待学生下课(蔡小川 摄)

两种面孔

许平好像有两张面孔。在媒体和学生组成的豫章书院微信群里,他是最活跃的学生。他积极声讨豫章书院“不人道”的行为,诉说自己的经历;会去查一些类似“黑监狱”“集中营”等具有明确指示意义的词汇,然后将其概念分享到群里;他甚至还在微博上联系了一个律师以寻求援助。然而,现实世界中的他完全是另外一种模样。

见到许平是在南昌医学院,初定的见面地点是操场上。然而,刚一谋面,他就变换了主意。“我需要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不然没有办法交谈。”他有点抱歉地告诉我。在我看来,偌大的操场上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已经足够空旷。而且,阳光洒下来,照得人暖洋洋的,也算是个不错的聊天地。许平执意带着我和摄影记者从一座教学楼的底层一层层探寻到了楼顶——几乎每个自习室都有两三个人,不能让他满意。在近半小时的仔细筛查下,他最终将我们带到了食堂二层一个角落。这时正是下午3点钟,午饭的人群已经散去,距离晚饭还有一定的时间。他吁了口气,选择了一个背着入口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敢保证进入豫章书院前,我是一个阳光的小孩。”许平今年24岁,2013年9月,他被父母送去豫章书院学习,待了四个月左右。他的整个身体前倾着靠在桌子上,脑袋低垂,双手互相用力握着,整个谈话的过程都未曾松弛;一顶仿佛永远都不会摘下来的鸭舌帽遮住了他神色慌张的眼睛以及不断跳动的下眼睑。显然,他很难平静下来。就在刚刚寻找采访地的路上,他路过了一个10平方米左右的简易棚,门是七八十厘米的铁栅栏。他迅速地冲了上去,摸着铁栅栏上的门锁指给我和摄影记者看,“(豫章书院的)小黑屋就是长这样,只是这个栅栏上没有蒙塑料膜。”他的身体在颤抖,恨与怕都写在脸上。

豫章书院全名豫章书院修身学校,位于江西省南昌市青山湖区罗家镇濡溪村。从市区开到书院需要40多分钟。我们的司机师傅开了三年多的出租车,却从未来过这里。就连附近的居民,也很难说清楚学校是干什么的,“很神秘,大门天天关着,听说是改造学校”。

南昌青山湖区官方通报中称豫章书院为2013年5月16日成立的民办非学历教育机构。豫章书院的官网介绍中提到了学院的招生类型:沉迷网络游戏、厌学辍学、离家出走、早恋叛逆、习惯不良、性格缺陷、暴力倾向、心理偏差等家长和传统学校难以教育和引导的一般不良青少年行为。凭借着国学育人的名义,豫章书院曾以风光无限地正面形象上过央视等多家媒体。

面向村庄的大门仅是学校的第一道防线,进去之后,一堵四五米高的高墙和红色的大门又将书院划分成内外两个世界,外面是校委会以及家长等候和接待区,里面是学生上课、吃饭、军训的地方。红色的大门很少打开,也不需要,只有男生出去扔垃圾或者有重要领导和记者采访的时候大门才会开启。平常的时候,学校老师经由校信息会的一侧小门进出。

在这个关起来的大门内,书院的负责人吴军豹被尊称为山长,这是历代对于书院讲学者的敬称。山长之下有校长,其次是副校长、主管、导师等,学生里还会选出女生校长、男生校长。“在这里,吴军豹是国王,他的老婆是王后,而我是最底层的奴隶。”许平说。

被抓进去的问题学生

许平是被抓进豫章书院的。他记得很清楚,2013年9月的一天,晚上8点钟有人敲门,他父母过去开了门。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说有人高空坠物,有目击者称看到了他,警方请他配合去调查一下。许平觉得没事,就跟着出去了,家里人也没阻挡。


在豫章书院待了四个月的许平(蔡小川 摄)

两个人架着许平的胳膊上了一辆七人座的面包车。在车上,警察模样的人将手中的电棍打开,发出啪啪啪的电流声。“我当时觉得,他们可能把我当成了坏人。”车子一路行驶,并没有到所谓的公安局,而是停在了书院的门口。对方告诉他,他的父母已经给他办理了入学手续,他要在这待上一年。许平在门口激烈地反抗,却敌不过对方人多力量大,他最终被丢进了小黑屋。“我从来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没有人权的地方存在。”

一位豫章书院的前教官也证实了许平的描述。他在豫章书院待了半年,曾多次出去抓人。“我们不会主动说自己是警察,但就是要给学生这种错觉。这样,我们冲进去抓人的时候,他们会很懵,来不及思考,只能跟着我们走。”这名曾经的教官告诉本刊,抓人的理由多种多样,比如如果学生沉迷于网络,就说他们发布了一些言论,需要做调查。这些都是跟家长商量好的,双方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在开门时佯装不认识。“家长会说,孩子马上就要出去了,出去就找不到人啦,我们就会即刻上去。”

教官们乐意出去抓人:书院工资低,抓人可以获得额外的奖金,奖金几十到上百块不等,根据学生家距离的远近设定。“刚开始我们也不适应,但在奖金的激励下,也就这样了。有时候遇到活儿多,有的教官还会炫耀自己赚了多少。”

许平被抓进去的那天,与他一起生活的姥姥和姥爷被支出了家里。老人家有些不舍,但是又没有办法:在这个家庭里,女婿说了算。“他们父子俩就像仇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算命的说他俩命里水火不相容。”

许平从生下来就是“黑老二”,没有户口。都是公务员的父母将他放在姥姥家抚养,一直到了五六岁上小学才被接到家里。他羡慕姐姐,能够跟父母一起成长,但又对家充满了不适应。有一段时间,他每次一放学就会往小姨家跑,连续跑了一个星期。后来他的父亲在小姨家门口堵住了他,将他拎回了家,冲着他吼,还打了他,“这里才是你的家!”

他也看不惯父亲的一些举动,比如说给老师送礼。这让他觉得不舒服,且认为由于父亲找了与校长关系不好的老师,直接导致老师对他态度也不好。在他被同学欺负做出反抗后,父亲会当着老师的面打他。“他跟我没有感情。”许平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他希望获得支持,却又没有办法相信除了姥姥姥爷之外的其他人。他总会提到5岁前被父亲打的一段经历。“他一只手拽着我的领子将我举到头顶,一只手拿着剪刀伸到我的嘴里,磨我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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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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