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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幼儿园:大山里的教育公平实验

作者:黄子懿

2020-01-18·阅读时长22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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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贫困、孤独等,这些都是山村孩子们成长面临的“毒性压力”,会影响其成长发育(秦斌 摄)


抢救式干预

5岁的小诗雯努力地在石板上走着。所谓“走”,是用双手提着两个特制的“平衡木”,脚踩其上,步伐随着手提动作而动。特制“平衡木”是一罐用过的紫色奶粉罐,顶部用不到1米一根绳子系着,首尾连接。小诗雯要弯下腰,双手提绳,双脚一步步往前挪着小步。

这是一场幼儿园锻炼儿童平衡能力的游戏。小诗雯要往前挪动约10米,然后快速通过一段由砖头垫着的独木桥,再跳过6个汽车轮胎。但小诗雯在第一环节就卡住了,她手提着奶罐“平衡木”时,每步只能挪动10~20厘米,比其他小朋友缓慢许多。但她似乎想尽力做好这个动作,在平地上小步往返练习,不去参加其他环节。

突然,她摔倒了。铁质的奶粉罐在地上碰撞出清脆的声音,衣服沾上了尘灰。在不远处的观望的老师肖燕赶紧过来扶她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灰尘。“没事吧,诗雯?”“没事。”“要不你先休息一下?”“不休息了。”小诗雯说罢,又开始了自己的平衡练习,铁罐发出撞击石板的声音,在冬日的大山沟壑里回响。

小诗雯是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区刘家寺村的一个5岁女孩。当平衡练习后,我走进她家,才明白她的那一份坚持与倔强何来。小诗雯一家是村里的建档立卡贫困户、低保户。家里三厢房,两厢是近些年危房改造翻修而来,老房布满了木质架子。放学后的下午,小诗雯唯一的玩伴,是家中一只不到半岁的小橘猫。妈妈从家里消失了——她蜷坐在村口一张桌子上,靠墙晒着太阳,看着女儿回家也不为所动。坐在一旁的几个男性,刻意与她留出距离。

“她妈脑子不太清楚。”50岁的大伯说,诗雯母亲有精神病,父亲常外出跑运输,爷爷早逝、奶奶残疾,诗雯的放学接送、伙食多靠他负责。大伯至今单身,不会说普通话,而诗雯母亲几乎没有照顾能力,这导致诗雯性格内向。5年来,她和大一岁的姐姐相互照顾。冬天,姐姐帮她穿上几层的厚衣服,她则要自己洗袜子。“没办法,穷人的孩子要早当家。”


在山村幼儿园里,孩子们能找到彼此的玩伴(秦斌 摄)


现年72岁的卢迈是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的副理事长,从事基金会工作20多年来,他见过无数个类似的孩子。贫困、留守、父辈疾病、长期被忽视……成人世界的疤痕,在这些年幼的孩子们身上,已有了外露的痕迹。无论在哪儿,每当卢迈上门造访这些山区幼儿的家里,都会见到各类认生的孩子。有的躲在爷爷奶奶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他;有的钻进床底和内屋,怎么叫也不出来;还有的孩子,会被直接吓哭,仿佛见到了外界“怪物”。

低质量的看护与环境,用学术词语来说,是孩子成长的一种“毒性压力”(toxic stress)。如果看护环境长期得不到改善,“毒性压力”将损害大脑中负责情绪控制和社交能力的神经元连接。来自脑科学、经济学等多学科的实证研究表明,人类大脑的语言、社交、情感功能发育高峰均在4岁以前完成,3~5岁是成长教育的关键窗口期。农村孩子一旦错过窗口期,贫困极有可能代际传递下去,让这些孩子20年后成为新的贫困人口。

大山不像城里,难有幼教机构。乐都依附在河湟谷地狭长地带,南北两岸皆是祁连山区,属于中国11个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之一。刘家寺村就坐落在南部山上。12月的冬日,山区被成片的泥黄色覆盖着,没有一丝亮色,只有干枯的植被与裸露的黄土,将低矮平房包围,彰显着人力在这土地上的渺小。

上世纪90年代,曾有当地人集体“卖血”被媒体曝光,而如今,贫困表现在娶媳妇难。小诗雯的妈妈,是父亲第四个带回家的女人。大伯说,诗雯爸爸今年47岁,10年前从浙江带了一个媳妇回来,对方后来跑了;过了几年,他又找了一个西藏女友,来这住后不久,女友“待不惯”,又走了;诗雯爸爸没有办法,选择近亲结婚,娶了舅舅的女儿,却在生育时因难产妻儿双亡。最后,他找到了诗雯妈妈,后者曾远嫁甘肃,“可能是在那边受了什么刺激”,逃回家后就神志不清。

希望工程发起人、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徐永光曾呼吁,这些乡村孩童急需一场“抢救式干预”。在卢迈看来,贫困山区是中国学前教育目前的最大短板。据其估算,中国0岁到6岁孩子中,约有48%分布在农村,尤其是在贫困地区的村庄,这些孩子共约有1680万~2000万。当前,中国幼儿园的毛入学率已超80%。“但剩下最关键的那20%左右的孩子被遗落下来了。”卢迈说。偏偏是这部分孩子,面临着最大的“毒性压力”。


山村幼儿园设施简陋,通常利用闲置村的小教室、党员活动室等开展活动,设施多是就近取材(秦斌 摄)


卢迈说话轻言细语。他早过退休之年,可依然极为忙碌,日程排得满当。这是一个个人命运与历史进程紧紧绑在一起的老人:他是归侨子女、老三届、北大荒知青,80年代进入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师从“农村改革之父”杜润生,自此与农村政策打交道。1997年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成立后,卢迈开始与农村孩子结缘。

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旗下的非营利机构,每年最重要的活动之一,是筹办中国发展高层论坛,论坛要邀请中外知名嘉宾,卢迈要上台与诺贝尔奖获得者、全球政商领袖对话。另一边,他又频繁出现在各地偏远乡村。“甘肃庆阳校车事件”“贵州毕节4兄妹自杀事件”后,他都带着同事去了现场,了解事因。亲历这些适龄儿童的悲剧后,卢迈异常痛心:要是这些乡村有就近的幼儿园,悲剧是否就可以避免了?

卢迈和同事决定送幼儿园进村。2009年,基金会启动了“山村幼儿园”计划(又称“一村一园”计划),在一些贫困山区建幼儿园,只要一个村子里有10个适龄儿童,就去开一个幼儿园。第一个试点就在青海乐都,当时的乐都还是一个县,县城仅有两所幼儿园,全县学前幼儿园毛入学率为46%,超过一半的孩子被遗落下来。基线测试显示,在语言认知上,农村孩子大约只有城区孩子40%~60%的水平,记忆能力只有约20%,“因为没人教过他们记东西”;在跑、跳等大幅度动作上,城里孩子也比农村孩子表现更优异,放得开。农村孩子唯一能比肩城里孩子的,是用筷子夹东西等精细动作。很多农村孩子还不会讲普通话——当地只有收费的学前班会教,学前班用的小学课桌,很多孩子坐上去,脚都够不到地。

文章作者

黄子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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