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若茜
2020-02-04·阅读时长11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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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您已购买,请登录2012年,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为小说《纯真博物馆》中的人物凯末尔在真实世界中建造的“纯真博物馆”向世界敞开了大门。
纯真博物馆展出的第一件物品是一个耳坠,蝴蝶形状,上面带有“芙颂”这个名字的首字母“F”。它是凯末尔和情人芙颂第一次做爱后,掉落在床单褶皱之中的物证,如今,被长久地挂在一个小小的橱窗里。考虑到人们会对“第一次做爱”的痕迹和物品给予过多的关注,这里还展出了一条当天被精心地叠在芙颂包里,却一直未被拿出来的小花手帕,以展示他们无声地搂着对方躺在床上时,芙颂对凯末尔肌肤的爱抚;一个芙颂在事后抽烟时把玩过的水晶墨水瓶,代表他们之间细腻和脆弱的怜爱;还有一条在当时(也就是1975年的土耳其)很时髦的男士皮带,它积聚着凯末尔当天系上它时感到的一种男人的骄傲,以及他在重新穿上衣服,从“天堂”回到现实世界时的万般艰难。
凯末尔和芙颂的故事开始于1975年的伊斯坦布尔。凯末尔30岁,身处上流社会,有婚约在身,芙颂18岁,样貌惊人,是凯末尔的远房穷亲戚。就在凯末尔的订婚仪式临近时,他们在芙颂打工的商店相遇了,并且迅速地在凯末尔家的一间闲置的公寓里发生了关系,用男主人公的话说是“走到最后”。此后的每一天,他们都沉浸在云雨之欢里,对此事的迷恋似乎是驱动凯末尔故事的根本火焰。然而在土耳其,尤其是那个年代,“童贞”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异常重要的。故事进行到这儿,凯末尔是一个典型的渣男,他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和芙颂的关系可以如此持续一生,哪怕他订婚、结婚。
但是,从订婚宴第二天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芙颂连同她的家人一起消失了。像所有的爱情故事那样,骤然的失去使凯末尔发现,他几乎无法在没有芙颂的世界里正常生活。于是,在他和未婚妻公开地婚前同居的同时,他开始花大量的时间寻找芙颂,并且沉浸在失去情人的痛苦之中。直到这种痛苦日趋鼓胀,使他不得不和未婚妻解除婚约,他的渣男属性才终于开始慢慢地弱化了下来。这个时候,已婚的芙颂出现了。而凯末尔,因为求而不得,变成了一个可怜的恋物癖。
“纯真博物馆”外观(上)和内部照片(下)
一大块儿带在身边的墙皮
其实,在芙颂消失的日子里,他恋物的姿态已经显现。那些日子,为了摆脱心里的疼痛,凯末尔频繁地回到他和芙颂约会的公寓,一进房间,他就去洗脸,然后小心翼翼地脱下西服和衬衫,坐在或是躺在他和芙颂做了44次爱的床上,本能地拿起一件充满他们共同回忆的物件,把它放到他的脸上、额头上和脖子上,甚至把它放进嘴里品味。当他拿起一样东西,比如一把沾满了各色油彩的油画刷,轻轻地放到嘴巴和肌肤上,他的痛苦就会得到一阵平息。他就像是带着一股强烈的毒瘾,对可以给他安慰的物品产生依赖。每一天,他都要如此消磨两个小时,虽然他知道,这种依赖毫无益处。
凯末尔有一个观点,他认为任何人在经历时,都不会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就算一些人在某些欣喜若狂的时刻能够真诚地想到或者说“此刻”他们正在经历一生中那个金色的时刻,但是他们依然会相信,他们将在以后经历比这还要美好和幸福的时刻。而当我们感觉人生就像一本小说那样快要到结局时,当我们指出最幸福的时刻时,我们会知道它早已过去并将不会再来。回首这样的时刻会给我们带来痛苦,而能够让这份痛苦变得可以承受的唯一方法,就是拥有那个金色时刻留下的一个物品,那些幸福时刻留下的物品,会比让我们体验那份幸福的人们更忠诚地珍藏那些幸福时刻的记忆、颜色、触觉和视觉的欢愉。
慢慢地,凯末尔几乎想把所有和芙颂有关的东西都收入囊中。有一次,为了寻找他失踪的情人,他来到这家人曾经住过的地方。在那个已经被搬空的老房子里,凯末尔带着爱恋一一审视破损的厨房,掉落的瓷砖,破旧的浴缸,钉在墙上的钉子,曾经的挂着镜子和画框留下的痕迹。然后,他竟然站在一面墙前面,撕下了一大块儿墙纸带在了身边。有个小房间,他认为是芙颂的,于是就把门把手和抽水马桶链条上面的陶瓷圆头也装进了口袋。接着,在一堆被扔在角落的废纸和垃圾里,他找到了芙颂的一个洋娃娃的胳膊,一个大云母弹球,几个发卡,这些也都被他如获至宝地装进了口袋。一回到公寓,他就开始抚摸、欣赏这些从空房子里带回来的物品,让它们接触他的脖子、肩膀、袒露的胸膛和肚子,他感到,这些物件把沉淀在其中的许多记忆,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释放到了他的灵魂里。实际上,每一次,他沉浸在这种寄托于物的幻想之中,他都会带着一种介于困惑和惊讶之间的情感注视着那些日积月累的“收藏品”,不停积攒起来的物件,慢慢变成了展示他浓烈爱情的标志。
博物馆展出了芙颂一家在订婚宴后“逃离”到楚库尔主麻居住的那栋楼的二层,也就是他们家一楼的模型。在这个模型中,我们可以立即发现凯末尔在终于找到他的情人之后的8年时间里,几乎每天都以远房亲戚的身份到这个家中蹭饭,并赖到很晚才走的位置。他坐在餐桌右上角,电视在他的左前方,厨房在他的右前方。他的身后是一个摆满了物件的展示柜,里面有水晶杯、纯银和陶瓷的糖罐、利口酒酒具、从来没用过的咖啡杯,会在伊斯坦布尔每个中产阶级家庭的展示柜里展出的鹦鹉眼睛的小花瓶、旧表、一个纯银打不着火的打火机和其他一些小玩意儿。有时凯末尔的椅子后腿会撞到柜子上,那时,里面的所有东西就会随着柜门玻璃一起颤动。那么多年的晚上,他就坐在那儿看电视,但只要他把目光稍微往左倾斜一点,就能轻松地看到芙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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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主任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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