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仪牵牛花 我这个人,品位不高。就花儿而言,也是喜欢那些默默开放、不大被人关注的小花,甚至野花。诸如蒲公英,雏菊,打碗花。牵牛花呢,自然也是花中等而下之的,因为她太普通太普遍了。你看现在有谁家养植牵牛花吗?很少。也是,物原本以稀为贵,而牵牛花从夏到秋,整日开在路边,花园儿,甚至废墟,这就难怪不被人留意了。 而我和牵牛花,偏偏有天然的缘分。第一次相识,是在故乡小城。小城是平房,家家有院墙。忽然的一天,前邻的院墙头就冒出一朵花,像一个俏丫头好奇地探头张望,又像一个练歌的人正鼓足勇气,要放声歌唱。“这么大的打碗花呀!”嘴里说着,心头疑惑,悄然走进前邻院里,才发现那花是顺墙一路爬上去的,墙上疏疏落落,紫红粉白,开了一片,真让人开眼。前邻大姐正在院里,告诉我:“这叫牵牛花!”哦,听说过。 读大学时,学《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白纸黑字,我偏要记作:“迢迢牵牛花,皎皎河汉女。”且习非成是。考试时,因这一字之差,自己都解释不通。教我们古代文学的,是位年近不惑的张姓女老师。她皮肤白皙,语速缓慢,眼神里总有那么一丝淡淡的忧愁,曾拿着试卷对我讲:“牵牛花有那么高贵么?她能开到天上去?”她笑起来也像含泪一样,让人怜爱。后来据说因一桩情事,竟抑郁而终。我想,张老师若真如牵牛花一样淡泊明志,乐天敞亮,或许就没有后来抑郁的悲剧呢。 “她能开到天上去?”怎么就不能呢。在我的眼里,牵牛花的蔓是所有植物中最柔软、最韧性的蔓了。细得令人不忍触摸,却能将花朵送到任何一个荒凉的角落和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甚至空气都能为她借力。松针够细吧,但高高的松花上也是牵牛花一展歌喉的舞台。一碧如洗的蓝天下,看得见的是缤纷五色的喇叭形花朵,看不见的却是匍匐在树干及枝叶背后细弱的蔓。所以北宋画家文同,曾这样描述牵牛花:“柔条长百尺,秀萼包千叶。不惜作高架,为君相引接。”细心体察,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的确,牵牛花很俗,以至几乎从不入古代画家之笔。但岂不知俗极则雅,大俗即大雅,就像齐白石先生的画。所以齐白石先生惺惺相惜,破例将她纳入自己的绘画题材,画牵牛花,一画三十年,竟成为他的一种艺术符号。齐白石先生笔下的牵牛花尤以红色为主,红花直立,配以含苞待放的花蕾,构图繁中有简,意趣非凡。聚散穿插很有讲究,红的花朵简约单纯,黑的墨叶鲜明大方,韵色和谐,藤蔓穿插其间顺势写出,工写兼具,情趣盎然,充分体现了这位巨匠鬼斧神工的艺术功力。更值得一提的是,齐白石先生当初画牵牛花的灵感,竟是源于梅兰芳。上世纪20年代初,年轻的梅兰芳欣赏牵牛花破晓开放、勤勉不息的精神,为砥砺自己早起练功,以之为志,曾亲自种植培育了上百种牵牛花。齐白石先生就是在那时认识了梅兰芳,去梅先生府上拜访,见牵牛花千姿百态,便心生欢喜,付诸笔端,使之成为其画中的妙品。 诗人北岛先生有一句名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并不想给牵牛花过多的溢美之词。毕竟,她很难洗脱攀附的嫌疑。一切可以借力和利用的,树木或垃圾,建筑或瓦砾,她都毫不避讳地拿来一用,以此来达到她所追求的目标和境界。但也必须承认,就像人没有选择出身的自由一样,牵牛花也没有选择环境的自由。她能做的,就是依然保持了自己可贵的气节:“身在高下总昂头,不为沽名博眼球。无限花发争春秀,歌喉一展偏报秋。”不媚于俗,不从于众,真诚笃定,上下求索。这在今天,已属难能可贵了。 那一年我去登泰山,就在泰山脚下,牵牛花遍布登山的坡道两侧,一朵朵,一丛丛,五颜六色,包裹了泰山的岩石。清丽与雄壮,顾盼生辉;柔韧与峭拔,相映成趣。那时就感叹,也只有牵牛花,配做攀登泰山的伴侣,可以为攀登者摇曳欢呼,加油鼓劲。这样的品格和感觉,又怎一个“雅俗”了得?
09-01 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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