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的教授许燕。这一节，我给大家讲的是霍尼关于父母与孩子的亲子互动是如何导致孩子形成神经症人格的。

神经症起源于童年早期？

之前我讲过，霍尼认为神经症起源于童年早期，所以她很重视童年经历，因为那是孩子出生后最无力、最软弱的时候，孩子长大后，童年经历与成年生活的冲突会影响个体的健康发展。

在童年期，孩子神经症人格结构萌发的根源是亲子关系的失调，父母爱的错位，也就是父母有意或无意的不适宜的教养，给孩子造成了终生伤害。所以，霍尼用了极具警示性的语言“基本罪恶”来描述父母不当言行的恶果，“爱之深”的父母用自己之手，造就了“恨之切”的孩子。

正如我前面所述，霍尼认为生活环境对个体人格具有决定性影响，环境是人格形成与神经症产生的原因。一个人的生活环境包括有文化环境（特定社会中普遍共有的），还有个人环境：个人出生后的家境，个体经历，特别是亲子关系。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幼儿有两种需要——满足与安全，这两种需要的获得要依赖于父母。但是，孩子无法选择自己的家庭，无法挑选合自己意的父母，有时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自己多舛的命运。他们从小就被规定在一个家庭中，可能有着良好教养的环境，也可能遭遇分离或冷漠的家庭。霍尼认为，孩子遇到一个专断的母亲或“自我牺牲”的母亲，都会对孩子早期人格的确立产生重要作用。然而，父母又是文化的产物，就像霍尼父亲重男轻女是他那个时代的产物，文化通过父母的观念影响了小霍尼。也正是由于小霍尼的对抗型人格，在妈妈的支持下，争取到了自己的读书权力，为成就自己打下了基础。

霍尼所阐述的这一理论观点，依然可以解释我们生活的现在，正如我们当下的VUCA时代（VUCA是指组织将处于"不稳定"(Volatile)、"不确定"(Uncertain)、"复杂"(Complex)、和"模糊"(Ambiguous)状态之中），被重压下的成年人，会将自己的压力传递给孩子，为让自己的孩子不输在起跑线上，出现了众多 “过度教育”的妈妈们。文化通过父母之手扼住了孩子生命之喉，让孩子在窒息的状态下痛苦地生活，有些孩子则在无法忍受下选择自杀，我们会在我们生活的周围看到这样的家庭悲剧，这难道不是父母之罪吗？

所以，霍尼指出：焦虑症的形成源自于家庭，家庭环境让儿童感到不安全、不被喜爱、不受重视是神经症致病的原因。

▲ “过度教育”妈妈提供给孩子的成长环境

很多家长可能不会认可霍尼关于“父母基本罪恶”的这种极端化的表述，因为父母都是爱孩子的，但是霍尼说父母经常是以爱的名义来损害孩子的未来发展的。一位过于保护孩子的母亲，深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孩子着想，无微不至的照顾孩子，处处安排好孩子，但是她却忽视孩子的独立发展需要。现在的一些啃老族就是这种成长环境中的惯性状态。

其实，父母之爱，不仅包括父母对孩子的爱，同时也包括孩子对父母的爱。你的孩子爱你吗？2020年，15岁女儿杀死了教养过严的律师妈妈，我相信妈妈太爱女儿了，以至于用心过重，导致孩子的敌意与仇恨。

父母的基本罪恶如何让孩子产生基本敌意？

下面，我先来介绍一下霍尼关于父母的基本罪恶如何让孩子产生基本敌意，最后形成基本焦虑的路径。

1.基本罪恶（basic evil）

霍尼对父母的基本罪恶的描述是：作为父母你不能给予孩子爱与温暖，或是缺少真情的虚假之爱。这种父母表现为：对孩子漠不关心、拒绝，甚至抛弃，不尊重孩子的愿望，轻蔑，嘲笑，甚至羞辱，对子女亲疏不等，偏爱，宠溺，不公正的责骂，歧视，敌对，反复无常，不守信用，控制，甚至残暴，等等。父母的基本罪恶会导致子女产生不安全感，由于孩子自身弱小、无奈又无助，由此唤起心中的敌意，让孩子处于一个既依赖于父母又敌视父母的内心冲突之中。

2.基本敌意（basic hostility）

被唤起基本敌意的孩子，常见的表现特征是轻视与妒忌。敌意是人格中的破坏性力量与结构，是焦虑症的产生来源。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对孩子性格形成的真正危险，不是感受到父母的不当言行和孩子表达的敌意，而是孩子对父母敌意的压抑。

压抑敌意是，孩子假装认为父母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我不应抵抗父母的批评，我不能反抗，孩子的格言是“我必须压抑我的敌意，因为我怕你。” （霍尼很喜欢用格言来表达思想）。那么，孩子为什么要压抑敌意呢？霍尼分析了压抑敌意的几种心态：

1）无能为力感：孩子无法独立生活，所以要依赖父母，孩子的格言是“因为我需要你，所以我必须压抑我对你的敌意。”

2）恐惧：面对强势父母，孩子不敢反抗，孩子的格言是“因为我怕你，所以我必须压抑我对你的敌意。”

3）爱：父母会用不恰当的爱或用爱来绑架孩子，“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出去”。孩子的格言是“我必须压抑自己的敌意，否则我就会失去爱。”

4）罪疚感：孩子常常被教育，对父母的敌意是不对的，所以孩子会心存内疚。孩子的格言是“我必须压抑敌意，否则我就是个坏孩子。”

但是，敌意的起因是由父母的不良教养所引发的，家长常常不会反思自己的不当，反而会去制约孩子。这种亲子关系持续下去，就会导致孩子出现另一个危险心理——敌意泛化。什么是敌意泛化呢？是指孩子将敌意由家庭扩展到外部世界，扩展到所有人，他们认为整个世界都是危险可怕的，对一切人都不信任，产生仇恨。孩子长大后，他会认为这个世界让我别无所恋，我要报复社会，或者离开社会，甚至自杀。

内心充满敌意的人，他们会表现出三种敌意倾向：支配他人（去威胁他人的权力）；侮辱他人（去诋毁他人的声望）；剥夺他人（去掠夺他人资源）。压抑敌意就会产生基本焦虑，从而开启了神经症的发展进程。

3.基本焦虑（basic anxiety）：

基本焦虑：是孩子不安全与无助的感受，自觉渺小、无足轻重、被抛弃的感觉，一种置身于被谩骂、被攻击、被屈辱的世界中，进而就会加剧孩子敌意泛化，形成恶性循环。基本焦虑源于内心冲突的感受，内心的孤独感与不安全感，还有在敌对世界中无助的绝望感。前面我们所讲的性格神经症主要源自是这种基本焦虑，也就是说焦虑对神经症具有决定作用。

▲ 人际关系中基本罪恶、基本敌意、基本焦虑发展进程

基本焦虑意味着安全感的丧失，为了追求安全感，儿童会采取三种防御方式来对抗基本焦虑：

1）“亲近人”的防御方式，实质上是无助状态；

2）“对抗人”的防御方式，实质上是敌对情绪；

3）“回避人”的防御方式，实质是孤立脱群。

其实，原本三者可以相互补充，和谐统一。但是，神经症的孩子则陷入内心冲突之中，他们的爱与恨，屈从与反抗，驯服与支配交织在一起。长久如此，就定格成为三种神经症人格的孩子。

▲ 三种神经症人格类型

父母如何防止孩子出现基本焦虑？

听到这里，人们会发出灵魂拷问：做父母难，第一次做父母更难，面对身心有问题的孩子难上加难，我们该如何做父母？

霍尼说：要防止孩子的基本焦虑，父母是否能给予孩子真正的温暖与爱是最关键的，所以，每个家长要去自检自己的爱是怎样的爱。我也给大家一些灵魂反问：你忽视过孩子吗？你冷落过孩子吗？你嘲讽过孩子吗？你溺爱过孩子吗？你占有过孩子吗？你尊重过孩子吗？你强制过孩子吗？……

作为家长，我们要了解霍尼所讲述的神经症的一个完整心理循环链：父母不当的教养（基本罪恶）会给孩子带来不安全感，导致孩子出现基本敌意，产生基本焦虑，进而出现神经症需求，形成神经症人格的行为方式与人生取向，产生神经症的内心冲突，再次形成新的焦虑，开启下一个循环。这种焦虑会浸透在一个人一生的所有关系中。

▲ 霍尼神经症的心理循环链

最后，霍尼还强调一点，虽然童年经验为神经症形成提供了决定条件，但是并非一定是之后问题的唯一条件。我们知道：个人成长是多因素的交合作用，随着个体的成长，多数主体的自立性会缩小童年的负面影响，显示出自我的再塑能力。但是，有一少部分人则终生无法摆脱童年的心灵阴霾，被神经症人格所扼喉。每一位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健康幸福，不希望成为那少部分的神经症人格个体。所以，认真思考霍尼的“基本罪恶”和“基本焦虑”的观点，对于我们防患于未然是至关重要的。

霍尼关于神经症人格形成机制的理论对我们的家庭教育具有什么样的启示呢？我认为：家庭教育要注意思考三条原则：一是你对孩子的要求是他们能做到的吗？二是你对孩子的关爱是他们所需要的吗？三是对孩子的奖惩是他们所能理解的吗？

好，这一节我给大家讲述了霍尼关于亲子关系中父母的基本罪恶所引发出孩子的基本敌意和基本焦虑，本节中所涉及的内容和图表，大家可以在文稿中查看。下一节，我给大家介绍霍尼是如何处理我们自己的内心冲突，走向完善的自我。谢谢大家的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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