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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迭戈”

作者:黄子懿

2020-12-03·阅读时长32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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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多纳是球场上的王者,让人沉醉,受万人景仰,而迭戈,只是一个生活中问题不断的孩子(摄于1989年)


迭戈vs马拉多纳

世界杯像是一个大舞台,球员们在场上竞技,球迷们也争相比拼着助威加油的才艺。所有球迷的助威中,我对阿根廷球迷的印象最深,也最喜欢。他们每人带着一条蓝白色围巾与球衣,举过头顶,甩手挥舞,气氛到达顶点之际,上衣也能脱下,拿来一起挥舞,齐声大喊着祖国的名字。而带动阿根廷球迷挥舞的领军人物,通常就是膀大腰圆、已经发福的中年马拉多纳。

那是一种奔放热烈的舞动,像是在潘帕斯草原上挥舞着马鞭。上千上万的旋转着的蓝白色,能让看台瞬间飘逸起来。与场上竞技相比,球迷看台一直是凝滞的静态,一人一席,固定不变。从空间角度,这能解释为何球迷的横幅、拼图、旗帜会那么多样,助威歌曲与口号如此响亮。因为当空间流动受限时,球迷只能在听觉与视觉上做文章,让看台不至于死气沉沉,也靠此成为竞技场域的一部分。

比如2016年欧洲杯,首次出现在大赛舞台上的冰岛球迷带来维京战吼,极致的视听体验很快流传到世界各地,也被中国球迷争相效仿;再比如,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当地球迷发明看台“人浪”,起伏着的球迷波浪传遍全球,也出现在了1994年甲A元年的成都体育中心。

只是,“人浪”要携全场之力,一旦不能满座就无力为继。但阿根廷球迷的助威,仅靠自己,就让看台有种动态的美。2019年美洲杯半决赛,阿根廷对阵巴西,我在巴西的米内罗竞技场里,现场见证那灵动的飘逸。在球门后的正中央,数千名阿根廷球迷被数万巴西球迷包围着。声量压不过时,阿根廷球迷就齐手挥舞,在黄色海洋中搅动出一个个蓝白色的漩涡,像是飞舞的片片雪花,狂热而炽烈。

这独树一帜的潘帕斯式助威,我能想到的最早起源,也来自1986年的迭戈·马拉多纳。在经历了一届让自己“封神”的世界杯后,他在更衣室与队友一齐高歌,高举球衣挥舞,大喊“阿根廷!阿根廷!”。后来,在每一届没有自己的世界杯上,他都会拿一面蓝白国旗或一件球衣,亲临现场,在看台上舞动,带动着、感染着成千上万名阿根廷球迷。


高举蓝白围巾热情地挥舞,成了阿根廷球迷在世界杯赛场上的标志性动作。这是1998年世界杯上一次经典的英阿大战(摄于1998年6月30日)


2019年美洲杯那场半决赛,马拉多纳未能亲临现场,但他在球场内存在感极强。巴西球迷助威时,用葡萄牙语唱着一首歌,即使不懂当地语言的我,也能明显听出歌词里有“马拉多纳”的名字,后来一问,才知其含义:贝利有一千个进球,马拉多纳却是一个瘾君子(Mil gols só Pelé,MaradonaCheirador)。

阿根廷球迷毫不示弱。舞动围巾时,他们用歌声回敬,歌词大意是:巴西请告诉我们你的感受,当爸爸带你回家。我发誓,纵然岁月流逝,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迭戈痛殴了你们,卡尼吉亚羞辱了你们,你们从意大利一直哭到今天……马拉多纳比贝利更厉害。

对于一个中国球迷来说,这两首歌都让我有些小意外,巴西球迷仍在怀念贝利,他们可从不缺少天才,而阿根廷球迷则还在念叨着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上,马拉多纳带队淘汰巴西的典故。在2019年美洲杯那场最重量级的对决中,阿根廷球迷对死敌能做出的最大嘲讽,仍只有追溯到近30年前的意大利之夏。0∶2输掉比赛后,他们不再挥舞,落寞地走出球场,不少人还穿着马拉多纳的10号球衣。

两首歌有一个有意思的细微差异。巴西球迷称他为马拉多纳,而阿根廷球迷更喜欢叫他“迭戈”,迭戈·马拉多纳在此一分为二。马拉多纳代表他的辉煌、成就与污点,是他被拿来与贝利作对比的名字,是半神半魔的二元形象;而迭戈,更像他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人性聚合,我行我素,爱憎分明,更被同乡和爱戴他的人传唱。

这种复杂的交织,也存在于马拉多纳心里。马拉多纳在意大利那不勒斯俱乐部踢球时,有记者就留意到,他在接受采访时喜欢以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我一点也不吃惊,报纸上会这么写马拉多纳”,“马拉多纳用了一点脑子,上帝就伸出了手”,甚至“毒品交易太大了,马拉多纳很难以一人之力去阻止”。

他更喜欢“迭戈”,称自己为“圣迭戈”(El Diego),自信又自负。2006年他出版自传《我是迭戈》(I am El Diego),他絮絮叨叨地自述道:“因为我是圣迭戈,所以我也叫我自己圣迭戈”,“让我们看看能否一劳永逸地阐明这一点,我就是圣迭戈”,“我一如既往,我就是我,我是马拉多纳,也是圣迭戈”。

“我意识到,他的身体里有一个迭戈,有一个马拉多纳。迭戈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好孩子,马拉多纳则是他在媒体和足球事业上想成为的人,所以马拉多纳不能向外界展现自己的脆弱。”马拉多纳的私人体能教练费尔南多·西格诺里尼说,如果是跟着迭戈,他愿走遍天涯海角、去到世界尽头,但如果是跟马拉多纳,他连家门都不愿意出。


1987年6月10日,贝利(右三)被国际足联授予荣誉勋章。阿根廷队队长马拉多纳(右二)被赠予意大利世界杯吉祥物


所以,真正爱戴迭戈·马拉多纳的人,不仅是爱他作为马拉多纳的辉煌与成就,更是爱他作为迭戈的真挚纯粹,冒险与激情,甚至恣意妄为。阿根廷球迷如此,全世界球迷也是如此,包括中国。对于我们来说,贝利的时代过于久远,无缘见证,没有情感连接,也少有影像资料留存,在父辈们的谈资里一片空白。马拉多纳却是我们亲眼见证的第一代球王,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球王。他在1986年世界杯的神迹表演、在那不勒斯的孤胆神话,都定义了“球王”这个词在中文语境下的标准。无数后辈们争先恐后,仍不能望其项背。

这个球王又是如此与众不同。与他齐名的贝利,退役后经常西装革履,因连续无心的预测乌龙,成了一个被频繁调侃的商业符号。接近他的超级巨星们,要么成了足坛的政客与俱乐部官员,在商业活动中谈笑风生;要么转型做教练,成天穿着贴着运动品牌商Logo的训练服,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只有迭戈·马拉多纳,依旧潇洒而纯粹,热情似火,像是阿根廷国旗上的那个骄阳。在中国彩色电视刚刚普及的年代,他一身蓝衣、戴着队长袖标出场的样子,像极了在玻利维亚山间,带着满腔热血的拉美左派青年们打游击的革命头子。一头卷发配耳钉,裸露着的粗壮下肢,霸气十足。退役后,他即使体态发福,也神采奕奕,在大雨中的绝杀后狂奔滑翔,在看台上挥动着蓝白色的球衣,感染着所有球迷。

这种影响力与感染力,超越国界、语言与文化。在他最辉煌时,不仅阿根廷有无数新生儿被命名为“迭戈”,就连那不勒斯的一个中央教区里,也有25%的新生儿被取名为“迭戈”与“迭珈”(Diega,女性用名);邻国巴西,球场上的对手,也有迭戈·科斯塔这样出生在80年代的球星,被见证过马拉多纳时代的父辈们,以他的名字来命名。

这是一种纪念,也是一种希望。只是,我们得承认,成为下一个迭戈·马拉多纳,将永远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再没有人达到过他的成就,也再无人能展示他那般纯粹的真我。天才从活在规则之外,变成了被规则驯服。

文章作者

黄子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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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多纳(1960~2020)

伟大的叛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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