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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艳粉街是属于小说的

作者:孙若茜

2019-04-03·阅读时长1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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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雪涛


口述/双雪涛 采访/孙若茜

 摄影/蔡小川

“如果在沈阳见面,你会把咱们的采访约在什么地方?”

“必胜客。”双雪涛这样回答我。

和我想象的差不多,那些在我们的偏见中带点儿沈阳味道的地方,网红烧烤摊儿或是“穷鬼乐园”之类,都不会是他的选择。一是这些地方他本来就不常去,二是他无意在他的小说之外引领别人接近东北的、沈阳的或是艳粉街的现实。他说,那不是他的思维方式。

当然,那个“从上面看像蚊香”“一圈一圈的”艳粉街,本来也已经不在了。居民楼、小广场、喷泉让它变成了放在中国任何一个城市的拼图中都不会太突兀的一角,它不再是一片“藏污纳垢而又吐纳不息的沼泽”。我们能够进入的,只剩一个虚构的场域,王兵的纪录片、艾敬的歌,还有双雪涛的几篇小说。

双雪涛写了几十篇小说,实际只有一两个短篇是发生在艳粉街的,除此之外,艳粉街在他笔下不过是一闪而过的零星场景。但就是总有人会向他问起那里,比如我们。他是艳粉街的孩子,从小学到初中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两次从那儿搬进又搬出。很有可能,他就是王兵的纪录片里出现过的某个瘦小背影。他常在那里穿行,所以似乎在他的带领之下走入艳粉街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期待,那个在小说中被形容为“烂泥塘”的地方,也好像是只有由写下这三个字的人引路才可以抵达的真相,一个既关于艳粉街的过去,也关于一个作家的现在和他的创作的真相。

他笔下的艳粉街,“进城的农民把这里作为起点,落魄的市民把这里当作退路”。他写“每当市里发生了大案要案,警察总要来这里摸一摸,带走几个人问一问”,写“每到秋天的时候,就有人在地上烧起枯叶,刺鼻的味道会弥漫几条街道”。所以,艳粉街真的是这样的吗?他常常被要求扮演真假的鉴定者,鉴定他自己的小说。

记得他曾经说,他那篇像是收藏了很多他和父亲之间真实记忆的《大师》,其实全是虚构的。真实的东西占多少?一点也没有。因为在他的观念里,小说里的真实和虚构不是比例问题,是质地的问题。即使是真实记忆,到了小说里,也会马上瓦解、粉碎、漂浮、背景化,然后成为另一种东西,一个精神世界。

在小说里追求真实,它就会丢失真实,双雪涛总是这么说。那艳粉街在小说之外的现实里又是什么样的呢?他说谈论现实没有意义,艳粉街,他都写在小说里了。

先选择记住,再选择遗忘,然后开始创造,这是他遵守的逻辑。所以,每当谈到过去,他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他坐在我对面,一次次地把只抽了一小截的烟扎进烟灰缸,又一次次地捏起来,掐掉它们被戳弯的头部,再次点燃。初春的北京,太阳已经能隔着大衣把后背晒烫,待在室外比屋里还要暖和。很快,手底下那些短小的烟头就林立成一片。我想起他那些短篇小说。他说最近又攒了11个,准备出本集子。还写东北吗?写,但是不多。

以下是双雪涛的口述。


仙境酒吧


艳粉街是我虚构的场域,在这一点上我和许多人没有共识,这里头包含了虚构者的狂妄和虚构者的弱小。狂妄是因为书写记忆就是创造记忆,或者说创造属于自己的精神真实,弱小是因为确实很多事情忘记了,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虚构的记忆侵占了真实的记忆,两者层峦叠嶂,不可细究。所以看到艳粉街在王兵的纪录片(《铁西区第二部分:艳粉街》)里出现的第一个镜头,我的眼泪就“唰”地下来了。那是另一个艳粉街。虽然也经过了遴选,但是那是伟大的事实,客观的,我也曾是其中的一员,街上是泥泞小路,一进屋就没了太阳,总有几个人在街上闲晃,人在白天也能喝得醉醺醺,站在破副食店门口一聊就聊上半天,无所事事。

我大概是在10岁的时候,1993年前后,从沈阳的一个繁华商业街的胡同搬到了艳粉街,市里最落魄的一个区域。那时候我们不说“艳粉街”,提起来都说“胭粉”或者“胭粉屯”,里面有很多闲杂人等,我的邻居大概有小偷、诈骗犯、碰瓷儿的、酒鬼、赌徒,也有正经人,但是得找。总之,在那个环境里,会看见各种各样的人,和后来一样。

那时我有个邻居,整了一条白色的京巴,把狗塞在别人三轮车底下,车一开,狗就“汪”一声跳出来,俩大眼珠子向外瞪着。“完了完了,你把我狗压了。”他专门讹那些过来卖菜的农民,让他们赔个二三十块钱,或者至少也得给整个烟抽。外来的农民总还是干不过城里的地痞,不是因为身手不行,是因为陌生感,就像我刚来北京也不敢和人吵架,所以他总能成功。后来这条狗都跟着练成了,只要车一发动就跳得老快了,从来没受过伤,出来的时候还一拐一拐的,绝对是表演艺术家。

有一阵我们住在街拐角的一个房子里,那是个直角弯,经常会有车剐破别的车,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我经常在那个拐角里面,看着外面的人打架斗殴。有一次一个人把我们家门推开,闯进屋里抄起炉钩子就走。可气的是,我家的门锁老修不好,所以有一阵只要外面传来吵闹声,我就用手把门从里面拽住。是拽了一次还是每次都如此,我记不清了。

溜冰场、台球厅、游戏厅这三个地儿也老有打架的,冲突一般都是因女孩儿而起。溜冰场我不去,从小溜冰就不行,台球厅又去不起,那是逗大孩子玩儿的地儿,游戏厅我倒去过几次,里面乌烟瘴气,我们管那儿叫“大型儿”,用大型游戏机玩儿《街霸》,有人还专门把游戏币掏个眼儿,拴根绳儿,扔里边儿玩儿一把再给拽出来,再往里塞。我去得比较少,因为爸妈管我严,他们都比较正派、老实。实话说,我这点上遗传了我爸,人多的地方不爱去。

老实人生活在艳粉街,其实是有点儿格格不入的。我爸棋下得好,所以还算有点儿威望,很多人专门来找他下棋。不知道是因为闲人多还是怎么着,在我小时候,象棋在东北特别兴盛,街头有好多象棋摊儿,一般都和修车的或者配钥匙伴在一起。大冬天,六七十岁的老头穿得倍儿严实,拿个暖水瓶在那儿一蹲蹲一天,感觉他们身体老好了,我蹲一会儿两只脚就没知觉了,人家没事儿。这些棋摊儿水平还都挺高,不像北京的棋摊儿,话太多,精力都花在嘴上。只不过我爸这威望渗透不到别的领域,这也是好事儿,保持了局部的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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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若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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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主任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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