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星云
2019-09-19·阅读时长8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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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您已购买,请登录远眺敦煌莫高窟(黄宇 摄)
与众神对视
莫高窟第45窟主室空间并不大,因此进入石窟后,一定会先看到西龛塑像。
莫高窟现存十六国至元代各朝彩塑2000多身。第45窟这一铺七身彩塑,从造像到颜色,保存得都极完整,被公认为敦煌盛唐时期彩塑的代表作,此窟也因此被评为“特窟”。
主尊释迦牟尼佛正襟危坐,两侧对称站立着两位弟子、两身菩萨和两身天王,他们几乎都与真人同高。阿难是释迦牟尼最年轻的弟子,他双手抱于腹前,谦恭、天真又略带稚气。迦叶是年纪最大的弟子,瘦骨嶙峋,专修苦行,此时他似乎扬手正在说着什么,双眉紧缩。两身菩萨一手伸出,一手下垂,微微斜着头,半闭着眼睛,身体放松自然弯曲成“S”形,显得既漫不经心,又高雅超然。天王则表情激昂,他们身披铠甲,一手叉腰一手持兵器,脚踩恶鬼药叉,肌肉紧绷,筋脉暴胀。塑像一动一静、一松一紧,每人都极具个性。
只要在第45窟多待一会儿,就会感觉他们全都目光俯视地看着我,或谦卑、或沧桑、或威严、或柔媚的眼神,都是因我而起。在窟里我一直在想,几百年前当熟练默诵经文的僧侣走进这地铺莲花砖、四壁佛画的佛国世界,与众神对视时,究竟会获得什么样的启示呢?
莫高窟第45窟西龛七身彩塑(吴健 摄/敦煌研究院供图)
上世纪80年代初,吴健第一次走进第45窟的时候,并没获得什么启示。当时他刚到敦煌研究院工作,因身材高大,院长段文杰把他分配到资料中心从零开始学摄影。石窟里的壁画、塑像都是文物,他的工作就是拍摄、记录这些文物,作为存档,首要任务是把它们拍清楚。实际上从80年代起,敦煌研究院就已经禁止游客在窟内拍照了,作为研究院的专职摄影师,吴健也就成了少数能在洞窟内按下快门的人,“御用”摄影师的身份持续了将近40年,一直保持到现在。但对一名摄影师来说,这份“特权”也带来了极大的烦恼。
莫高窟石窟内空间小、光线暗,无论用广角展现窟内环境,还是聚焦拍摄壁画、塑像,能架起相机的地方都不多,拍摄角度更是极为有限,甚至换谁来拍,构图可能都是那几种。在这种环境下,拍几年还好,一拍将近40年,很难有新意,这对一名创作者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情。
这40年里,第45窟的彩塑,他拍了很多次,从胶片相机到数码相机,从佳能到哈苏,从135到中画幅。每次拍摄的工作流程很单一,都是他和助手一起架设备、铺线、连辅助工具。但在窟里停留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最初每个窟半小时就收工了,后来变成一小时,再后来需要两三个小时甚至更久。慢慢地,吴健开始观察这些壁画和彩塑。
至盛唐时,佛教造像传入中国已有六七百年。但敦煌石窟造像与大同云冈、洛阳龙门的石窟石雕不同,以木为骨架,用黏土塑制,再绘上色彩,以绘画弥补泥塑造型不足的缺陷,艺术史将这种造像称为“彩塑”。此外,从北凉到隋代,敦煌彩塑大多有高浮雕的特点,背面与墙壁连在一起,因此最佳观看点只是在正面。但入唐之后,敦煌彩塑逐渐发展为圆塑,即从石窟内的不同角度都可以看到塑像。盛唐彩塑的观看角度就变得关键,高一点低一点,都不一样。
实际上在佛教盛行的时代,佛教也被称为“像教”,佛像不仅是人们崇拜的对象,也是优质的禅修老师,蕴含着法相的超然智慧。古代信徒进入洞窟,面对佛像跪拜时,由于处于较低的位置,就会看到每身塑像都在俯视着他,与塑像眼神交汇的那一刻,既能感受天王力士威压的气势,又见菩萨的慈祥和安静,在震慑与信赖之间,便是心灵净化的开始。雕塑艺术是环境艺术,它不仅是立体的,也会为周围的环境制造氛围。第45窟尤其是绘塑结合的典范,佛龛里的七身彩塑与龛壁、龛顶以及四壁的壁画结合起来,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佛国世界。
吴健记得1996年,他又一次前往第45窟拍摄时,透过相机取景器,他终于等到了与佛像眼神交融的那一刻。“就好像我仰视着佛国世界的神,他们微微俯视着下界。他在注视着我,我也在回敬着他。”在拍摄了15年佛像之后,他的摄影作品终于有了自己的风格。“我们不应该把雕塑当成一个冰冷的文物去对待,而是要把它当成活生生的人。第45窟表现的人类情感远远大于其宗教内容,更是一种心与心的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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