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芃
2020-03-04·阅读时长1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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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您已购买,请登录独乐寺观音阁是专为这尊高16米的观音像修建的,即所谓”度像构屋“的设计理念
摄影/肖予为
遇见独乐寺
从北京到蓟县独乐寺,不到100公里的距离。在营造学社的时代,蓟县还属于河北省,1973年被正式划归到天津市,现在是蓟州区。如今在蓟州的地界上,天津、河北的车牌数量平分秋色,人们的口音也混杂在一起,蓟州与北京、唐山之间的距离甚至比离天津市区还近,在京(北京)津(天津)唐(唐山)承(承德)四座城市的腹心,独乐寺更像是超脱在行政区划之外的独立存在。
去独乐寺这天起了大雾,从北京出城,一路上还飘着小雪,能见度不太高。即便如此,如今去看独乐寺不再需要像当年那样“寻找”,它就在老城区的核心地段,人多、车多、旅游配套多的地方就是了。冬天,游客非常少,是仔细欣赏建筑的好时间,穿过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观音阁向上飞扬的出檐最先进入视线,我突然理解了当年日本学者关野贞发现独乐寺时的雀跃,那是突如其来的一个惊喜。
1931年5月29日,关野贞要去位于河北遵化的清东陵考察,驱车途经蓟县城,当时车还是左行,他的车由西向东贴着墙根驶过,要去城里的鼓楼方向。按理说视线会受到砖墙的阻碍,但巨大的四坡屋顶仍然出挑地闯进了关野贞的视线。
1919年日本建筑是学者关野贞在英国伦敦
在此之前,关野贞已经考察过位于山西大同的华严寺与善化寺,都是辽金木构建筑,他对辽式建筑的大体特征了然于胸。“一瞥之下”,他认定独乐寺的年代很早,再停车从小门进入,很快就确认山门和高阁都是辽代的。
造访独乐寺时,关野贞64岁,已是东亚古建筑界的权威学者。但令人费解的是,他并没有过多停留,更没有立刻进行细致的测绘研究,心里装下了独乐寺之后,便匆匆离去直奔清东陵了。
回北平之后,关野贞跟朱启钤、阚铎等营造学社成员说起独乐寺,阚铎很快就找到文献来佐证这是辽代建筑,一旦年代确定,独乐寺就是当时已知最早的完整中国古代木构建筑。
从后来的建筑史学史来看,与独乐寺关系最密切的人并不是关野贞,而是梁思成。与几位学者和爱好者聊起这段往事时,大家都纷纷感慨关野贞没有一鼓作气深入研究下去,对他自身而言有些可惜。从建筑本身的价值来看,独乐寺比清东陵重要得多,想必关野贞也明白这一点。反观梁思成,在两个月时间中完成了考察、测绘和数万字报告,在那个时代,严谨科学的调查研究恐怕只能由梁思成来完成,这是时机、使命、研究方法共同促成的成果。
古籍《营造法式》是梁思成研究中国古建筑的起点。1925年,在朱启钤的推动下,“陶本”《营造法式》刊行,此时24岁的梁思成还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一名学生,他远在大洋彼岸,第一时间收到父亲梁启超寄来的《营造法式》,兴奋之余,却一点儿也看不懂,“如天书一样”。但也因为这本书的到来,梁思成立志要研究中国古代建筑,并释读这本“天书”。
在梁思成之前,不少人都看到过《营造法式》,其中就包括日本学者,比如另一位日本古建筑的泰斗伊东忠太,可他也看不懂,不仅如此,他还评价该书价值不大,读来如隔靴搔痒。写于北宋年间的建筑典籍《营造法式》,随着宋的灭亡而没落,又在近代一次次地被束之高阁,没人再能读懂。
清华大学建筑史学者王南指出,日本学者是考察中国古建筑的先行者,研究成果和图片资料丰富,学术意义很重要,但日本学者研究中国古代建筑,很重要的一个目标是找寻日本古建筑的源头。当时全球最重要的建筑史著作《弗莱彻建筑史》中,有一幅著名的插图“建筑之树”,插图上西方学者将西方历史建筑作为主干,而将中国与日本建筑并置,仅作为非常不起眼的细小分支上的一片叶子,这一点激起了日本学者的民族自尊,他们想为日本建筑著书立说,找到日本建筑的根源。后来伊东忠太在大同发现云冈石窟,并在其中找到了日本现存最古老的木构建筑——法隆寺西院伽蓝的源头。还有另一方面不能忽视的是,从伊东忠太开始,日本学者的古建考察都是由他们国家赞助的,带有强烈的民族意志,甚至还掺杂着殖民目的,试图对中国文化进行全面考察。
20世纪20年代是个全球民族意志觉醒的年代,在古建筑方面,日本人比中国人醒得早一点,他们较早地在日本境内进行研究,并到中国来寻根,不少古代建筑都是由日本学者率先发现的。他们一路上拍照,做一些简单测量,用传统的样式分析和碑文文献来给建筑断代,结论有时是准确的,但有时仍有偏差,最关键的原因是他们无法理解建筑的核心建造结构,只是利用一些辅助手法去判断,而核心的要义全都藏在《营造法式》里。
究竟该如何解开《营造法式》的秘密呢?梁思成的方法是要找到实物比对,他在《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以下简称《独乐寺考》)的开篇就写道:“近代学者治学之道,首重证据,以实物为理论之后盾。”
这并非巧合。梁思成的长孙、铜镜收藏家梁鉴告诉我,梁思成的知识结构就像是“上天的恩赐”,注定是要做中国古代建筑研究的,他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建筑设计,但对建筑史更感兴趣。宾大建筑学深受法国古典主义建筑教育理念的影响,对基本功训练要求很严格,古典建筑的绘制技巧必须烂熟于心,提笔就来,这成为梁思成日后绘图的基础。此外,梁思成不但学习了西方建筑一套科学的测绘方法,古文功底也很过硬;回国之后,他又请教了很多故宫的老师傅来学习清代建筑的法则,这一切,都在为破解《营造法式》做准备。
幸运的是,他在加入营造学社的第二年,就遇到了独乐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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