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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张建华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俄罗斯语言、文学、文化和翻译。从今天开始，我将为大家讲俄罗斯文学的黄金世纪。

俄罗斯文学在中国的独特地位

在中国，俄罗斯文学有着独特的文化地位，阅读俄罗斯文学的历史，一直可以上溯到晚清时代。1872年，在中国最早出现的介绍西方文化的刊物《中西闻见录》的创刊号上，就刊载了俄罗斯的寓言。清末民国初年，已经有了普希金、克雷洛夫、托尔斯泰的译本。当时辜鸿铭、梁启超、王国维等文化大家均有对托尔斯泰的介绍。鲁迅在《摩罗诗力说》中用了整整一个小节，三千余字的篇幅，来评介俄罗斯文学。从五四运动开始，俄罗斯文学成了中国人民的文化资源、精神和思想资源，成了现当代中国文学不可或缺的有机构成。

从鲁迅、郭沫若、茅盾到巴金、老舍、曹禺，从丁玲、周立波、郭小川到王蒙、张抗抗、张炜、迟子建，一大批优秀的现当代中国作家，都在俄罗斯文学中找到过成功成就的精神和艺术依傍。鲁迅说；“俄国文学是我们的导师和朋友”，在他不同题材的文学创作中，涉及到的俄罗斯作家达47位之多。旅美作家木心说过：“我曾模仿塞尚十年，和纪德交往二十年，信服尼采三十年，爱陀思妥耶夫斯基四十年。凭这点死心塌地，我满满地建立了自己。”王蒙说：“少年时代，革命与文学是我的至爱，是不可分离的整体。我知道了革命与共产党，识得了鲁、郭、茅、巴、老、曹，知道了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它们比生活本身更加宏伟与高尚”。张抗抗说：“因着复生的《日瓦戈医生》和《阿尔巴特街的儿女》，在我临近40岁的时候，我重新意识到俄苏文学依然并永远是我精神的摇篮。”

苏联解体以后，俄罗斯文学的影响力在衰减，但正如王蒙先生所说，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中俄两国的文化交流日渐频密，且俄罗斯文学本身是一种具有价值和特色的不可忽视的文化存在，它就必然将继续得到中国广大读者的喜爱。 继续以其丰富的内涵和独特的意蕴，充实与滋润我国广大读者的心灵。

（图片来自网络）

世界文学的“晚生子”

与西欧文学和中国文学相比，真正具有独立民族品格的俄罗斯文学的出现，是大大滞后于西欧文学和中国文学的。公元前一到两千年，就有了古希腊神话和荷马史诗，他们被马克思称作最完美的人类童年的产物，具有永久的魅力。我国的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间出现的。此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悲喜剧也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到了中世纪，欧洲出现了骑士文学、繁荣的城市文学。

而中国到了唐朝，出现了一个诗歌创作的黄金时代，2300多个诗人，创作了5万多首唐诗，那是光辉灿烂的世界文化的珍珠。可那个时候俄国还没有文字，有文字是十世纪以后的事情。

12世纪80、90十年代，古罗斯才出现了一所文学的丰碑《伊戈尔远征记》，它与法国的《罗兰之歌》、西班牙的《熙得》、德国的《尼伯龙根之歌》，一起被马克思称作为欧洲中世纪的四大英雄史诗。当然这只是古罗斯文学的昙花一现，用普希金的话来说，这只是一座孤零零的纪念碑。

此后的五百年，俄罗斯文学可以说是一片沉寂，没有出现堪称世界成就的文学作品。除了记述抗击外族入侵的故事，占文学主导地位的是《圣经》的古斯拉夫文译本，使徒传、伪经、布道书，宗教色彩浓郁的编年纪事，民间口头文学等。18世纪逐渐发展成熟的世俗文学才取代了宗教文学。从13世纪末到17世纪，欧洲轰轰烈烈的文艺复兴运动的波澜毫无涉及俄国。这一时期意大利有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英国有莎士比亚、弥尔顿，法国有拉布雷、高奈依、拉丰丹，西班牙有塞万提斯。

与中国文学更不能相比，此间有宋朝的苏东坡、辛弃疾、陆游、李清照，元朝的关汉卿，明代的吴承恩、施耐庵、罗贯中，中国文学可谓是鲜花锦簇，但在俄国几乎是一片荒漠。到了18世纪的彼得一世时代，西欧文学才进入俄罗斯文学的发展进程中，俄罗斯文坛出现了古典主义，在时间上比西欧晚了将近100年。18世纪后半节也出现了类似西欧启蒙运动的文学启蒙、感伤主义文学。但是，这100年的俄罗斯文学，无论是题材、故事、情节还是人物，多是对西欧同类文学的模仿，文学并不具备独立的民族品格，在欧洲文学中也不能占有一席之地，这种局面一直到了普希金才有了根本性的改变。

群星璀璨的“黄金世纪”

普希金在继承前人和学习西欧文学的基础上，创造了真正具有俄国民族独立品格的俄罗斯文学，开启了俄国文学的黄金世纪。短短37年的生命时间里，他赶了几乎落后100年的文学路程，在他的手里，俄国文学来了个大飞跃，开始与西欧文学并驾齐驱。普希金的诗体长篇小说《叶甫根尼·奥涅金》，与司汤达的《红与黑》同时面世；巴尔扎克在写《人间喜剧》的时候，莱蒙托夫在写《当代英雄》，果戈里在写《死魂灵》。

此后，俄罗斯文学名家辈出：果戈理、屠格涅夫、冈察洛夫、涅克拉索夫、车尔尼雪夫斯基、亚历山大·奥斯特洛夫斯基，萨尔蒂科夫·谢德林、列斯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

弗拉基米尔·谢苗诺夫的古罗斯武士画像（图片来自网络）

而从19世纪40年代开始，欧洲文学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法国的司汤达、巴尔扎克、福楼拜，先后在40年代、50年代和80年代去世。狄更斯在70年代去世，勃朗台两姊妹夏绿蒂和爱米丽也先后在50年代、40年代去世。如果说18世纪俄国人拼命读西欧作品，那么在普希金出现以后的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西欧人开始惊呼俄国文学的入侵。西欧出现了俄国文学热，许多欧洲国家直言不讳地承认，他们是以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为老师的。

到了19世纪80年代，又出现了一个契诃夫，他在短篇小说和戏剧领域中取得的成就和创新，令他的欧洲同行大为惊叹。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这三个俄罗斯文学巨匠，对20世纪的世界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比如托尔斯泰对法国的罗曼·罗兰，陀思妥耶夫斯基对美国的德莱赛、瑞典的斯特林堡以及整个欧洲的现代主义文学运动，契诃夫对美国的欧·亨利和英国的萧伯纳等。

具有独立民族品格的二百多年的俄罗斯文学史，可以划分为四个不同阶段：黄金世纪，也就是从普希金到契诃夫的19世纪的百年；白银时代，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10年代末，这是俄罗斯文学史上现代主义文学发生、发展、繁荣的时代；74年的苏维埃俄罗斯文学；以及苏联解体以后的新世纪文学。

黄金世纪不仅是俄罗斯文学历史上最为辉煌的百年，也是欧洲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一座高峰。今年2月份刚刚去世的美国著名的文学批评家乔治·斯坦纳说，西方文学发展史出现过三个最辉煌的阶段：古希腊时期、莎士比亚时代和19世纪后半期的俄罗斯文学。英国作家劳伦斯说，就整个19世纪的欧洲小说而言，到了19世纪后期，欧洲文学思想艺术的高峰是以俄国文学为代表的。 

俄罗斯文学在中国的百年接受

应该说中国对俄罗斯文学的接受是不完整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俄罗斯文学甚至是被异化了的。我们介绍、宣传、研究俄罗斯文学，往往不是从文学的本体出发，而是重在教育、精神引领，强调这一文学的进步作用和作家的革命精神。早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胡适等人就确立了中国文化建设的一个基本立场和逻辑。那就是在思想文艺上给中国政治建筑一个可靠的基础。鲁迅讲，俄罗斯文学是思想的火炬。他们都在强调文学对社会思想产生的重要作用。

从鲁迅开始，对黄金世纪俄罗斯文学的肯定和赞美，多在于作家对社会人生黑暗的描绘，以及他们作品中的一种强大的除旧布新的革命力量。在抗日战争时期，俄罗斯文学被看作是民族解放、救亡文学的范本。在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我们介绍、宣传俄罗斯文学是为了建设我们自己的、革命的民族文学。新中国建立以后，俄罗斯文学成了建设新中国，造就社会主义建设与革命所需要的新人的思想资源。《母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这样一些作品，都在不同程度上满足了这样的政治需要。

到了文化大革命后期，苏联小说成了我们认识苏联修正主义、反修的文学教材。在80年代，俄罗斯文学在中国又重新回归了它的启蒙意义，被看作是打破现代迷信、推动思想解放运动的重要一环。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中译本在1986年问世，恰好应合了当时中国知识分子对历史与现实的思考。帕斯捷尔纳克是站在人和人的生命价值的维度，来审视社会转型中的社会苦难和人的精神苦难的。他把对民族历史与民族未来的思考，与对个人生命价值、自由幸福的思考，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鲁迅的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发表于1918年5月出版的《新青年》杂志上，深受果戈里的《狂人日记》影响

到了20世纪末21世纪，我们对俄罗斯文学的认知才逐渐回归文学的本体。阅读俄罗斯文学逐渐成为俄罗斯文学爱好者的私人置业、高校相关专业的师生和专家阅读研究的对象。俄罗斯文学不再担任明确的意识形态使命，研究者要揭示的是文学作品的社会历史价值、民族文化内涵、宗教神性意蕴、价值伦理判断、艺术审美方式。

在我的讲座中，我将从俄罗斯文学的黄金世纪中选出成就最卓着、影响最深远，同时也是中国读者更为熟悉的8个作家介绍给大家。 他们是：普希金、莱蒙托夫、果戈理、屠格涅夫、车尔尼雪夫斯、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我力图把他们放在整个欧洲文学的背景下，用中国读者和研究者的视角，兼顾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来分析和评介，让喜欢俄罗斯文学的读者更真切地了解这一文学独特的光彩和无穷的魅力。我就先讲到这里，下一节我将为大家讲述俄罗斯文学的文化特征与精神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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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走入俄罗斯文学的黄金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