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

接下来是咱们最最重要的两首千古绝唱，其实大家都已经猜出来了，几首中国古曲，最著名的还有什么呢？当然就是《广陵散》和《高山流水》了。我猜多数的年轻人，当然也不一定年轻，像我这样的，大多数人听说《广陵散》，最开始一定是因为《笑傲江湖》。回想起来，我可能差不多同时从别的地方也看到竹林七贤之一嵇康的故事，然后听说了《广陵散》。但是印象最深的当然是《笑傲江湖》的开篇，衡山派的刘正风和日月教的曲洋，原本两派势不两立，但这俩人高山流水遇知音，然后就合奏了一首《笑傲江湖》，最终双双殉友，代表了高山流水知音超过了你们这些什么正派邪派。

《笑傲江湖》就是由《广陵散》改编来的，《广陵散》也因《笑傲江湖》而更加著名。当然了，我不知道金庸先生听没听过《广陵散》，按说以金庸先生深厚的国学功底，肯定是听过《广陵散》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笑傲江湖》里边写道，黄钟公看《广陵散》的曲谱，说中正平和。其实《广陵散》并不中正平和，而是非常激越的，有杀伐之气，简称“不服”。因为嵇康、阮籍都是这种人，竹林七贤嘛，魏晋狂士，基本就是这个路子的人。所以《广陵散》是一首非常铿锵激昂的琴曲。

《广陵散》说的是什么事儿呢？《广陵散》叙事性很强，分了几十段儿，从井里（聂政故乡）开始讲，取韩、亡身、含志、烈妇、沉名、投剑等，整个就是一武侠片的故事。当然了，这武侠片不是《笑傲江湖》。据《史记·刺客列传》里的记载，聂政是齐国著名的勇士，韩国大臣严仲子与相国侠累有仇，就试图用重金收买聂政去刺杀侠累。聂政本是“屠狗辈”，因为要赡养老母，就拒绝了严仲子的厚礼。聂政的母亲后来离世了，聂政安葬母亲之后，就找到严仲子说，我本来是个市井之徒，但是像你这种诸侯卿相，不远千里，这么看重我，“士为知己者死”，所以我要回报你。春秋战国时期的人就这样，没什么理由。其实本来的故事就是这样的，《史记》里就这么写的，就是因为“你看重我，我就为你死”。所以这也是这个故事后来被人改编的原因。

严仲子请聂政去刺杀侠累，侠累是韩国国君的叔父，所以防卫也多，很难刺杀成功。但是聂政仗剑直入他们家，冲出府中大量侍卫的团团包围，还是刺杀了侠累。《史记》当然很简略，写道：“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最壮烈的是，聂政最后把剑指向自己，割面、剜眼、剖腹，就是为了让人认不出自己，省得连累那么看重他的严仲子。最后他被暴尸于市，韩国悬赏千金说谁能认识这个人。他姐姐聂荣听说了，就觉得是自己弟弟，去了发现果然是，于是大哭，对所有人说，这是我弟弟聂政，严仲子买凶杀人，让他来杀侠累，他这样做是为了避免连累我。所以他姐姐以为聂政是怕连累她，其实他是怕连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严仲子，最后聂荣也就哀号而死。

这就是史记里的记载。当然后来的人们为了把这事儿弄得更合理一点，就改编了，编成说是聂政的爸爸为韩王铸剑，交剑的时间晚了，所以被杀，聂政就为父报仇。韩王喜欢听琴，聂政为了报仇，上山刻苦学琴十年（故事很浪漫）。这故事谁写的呢？就是咱们讲《胡笳十八拍》的时候讲到的，蔡文姬她爸蔡邕。这就是蔡邕写在《琴操》里的一个故事，说聂政怎么苦学十年琴，而且漆身吞炭，就是把身子涂了，又吞炭改变自己的声音，让谁都认不出他。然后就跑到韩国离宫不远的地方，在那弹琴，琴声响起时，行人止步，马也不走了⋯⋯

韩王后来把聂政召进宫演奏，聂政趁其不备，从琴里抽出匕首刺死韩王，为了不连累自己的母亲，于是毁容等等。当然《史记》里的记载更真实，蔡邕的《琴操》里，把它改编成了这么一个浪漫的为父报仇的故事。

《广陵散》写的就是这个故事，所以分了好多段，起承转合，完全可以拍成一部电影。

关于《广陵散》更著名的故事就是，嵇康临死之前，《广陵散》终成绝唱，嵇康不是狂士嘛，得罪了各种人，最终还得罪了司马昭。当然了，是得罪了司马昭下面的钟会，就是最后平蜀的钟会，跟姜维一块被杀的钟会。钟会鼓动司马昭杀了嵇康，大辟于市，大辟就是死刑。大名士嵇康临终之前，在刑场上“神气不变，索琴弹之”。那时候还行，死刑执行之前还能给你把琴，长弹一曲。曲终，嵇康说：“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从前袁孝尼曾跟我学习《广陵散》，我每每吝惜而固守，所以没有教他。现在，《广陵散》要失传了。）袁孝尼就是嵇康的外甥。

尽管三千名太学生集体请愿，请求赦免嵇康，并要求拜他为师，嵇康最终还是被杀了，于是《广陵散》就绝了。所以后来怎么传下来的，这是个问题。虽然唐朝有人提到这个谱子，但是最终找到这个谱子，依然是在《神奇秘谱》里，《神奇秘谱》就是明朝一个著名的古琴谱集，明太祖之子朱权编纂而成，所以朱家还是有风雅的人的。但是呢，这个古琴谱不像西方的谱有旋律有节奏，它没节奏，通常就是师父教徒弟，两人对着弹，然后把这意境传给你。当然了，也有一定的道理，西方那种记了节奏的谱子，那岂不是固定的吗？怎么发挥呀？咱们把琴当成一种风雅，文人名士的东西，一定要按照自己当时的感觉、当时的气场去弹。所以它就没记这么细，如果没人教你，你光看谱子是不会弹的。所以即使谱子有，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弹了，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有古琴名家把它给译奏出来了，就是想了好多办法把它翻译出来。最逗的是，翻译出来以后才发现，琴弦还得重新调音。当然了，有些特别神奇的吉他曲，吉他六根弦定的音也都要变。

弹《广陵散》的时候，琴弦跟平时不一样，1弦跟2弦的音是一样的，以便弹奏低音的时候，两根弦同时弹，产生强烈的那种铿锵的效果。

总之，聂政跟嵇康两位的鲜血，凝成了《广陵散》这样一首著名的千古绝唱。

《高山流水》

人人熟知的《高山流水》，它的故事流传千古，当然是传说，我也不太相信它是真的。咱们之前讲另外一首名曲《渔樵问答》时讲过，“渔樵”是中国文化很重要的符号。《高山流水》是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俞伯牙精通琴艺，钟子期是一樵夫，当然俞伯牙有没有在船上钓鱼咱们就不知道了。总之，就是俞伯牙弹琴，樵夫钟子期冒出来说，我懂你的琴，你的琴是伏羲氏做的。然后讲这把琴是怎么怎么做的，又说这木头上段音质不好，下段音质也不好，只取中段为好，“清浊相济”。就像咱们说用火电录音，用水电录音，还是用核电录音一样，确实有点儿过了。钟子期接着说到琴弦，“金木水火土”，然后各种传说，文王添一弦，武王添一弦，等等，就不说了。

还有就是，俞伯牙奏“高山”，他也没说要奏什么，结果钟子期听懂了，“善哉，峨峨兮若泰山。”俞伯牙又奏“流水”，他也没说奏“流水”，钟子期又听懂了，“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俞伯牙非常感动，俩人约定第二年中秋继续在这儿约会。结果第二年钟子期就死了，俞伯牙于是终身不弹琴，一刀断弦，把琴也砸了。

就是这么一个传说，琴谱当然就没能传下来，也是后人把这琴谱给做了出来。

《高山流水》是中国古曲里最最著名的一首。1977年的时候，人类发射了一个叫“旅行者”的飞船，飞向太空，现在已经飞出太阳系了，虽然跟“三体”不能比，但也努力地飞出去了。当时为了向宇宙的高级生物传递人类文明，于是就录了一张金唱片。这张唱片里灌进了人类各种各样的声音，就包括中国的《高山流水》，包括人类的55种不同语言发出来的问候，就是“你好”“hello”之类的，其中有4种语言是中国的语言。当然也放进去了100多张人类和地球的各种照片。这张唱片据说可以保存10亿年，因为是一张镀金唱片。

总而言之，《高山流水》代表中国，不但向全世界，而且向宇宙，奏响了中国的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