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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山海经 | 没有放大镜,它只是平平无奇的绿色

作者:刘姝滢

2021-07-20·阅读时长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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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应该对苔藓道声谢谢,而我们应该对那些植物学家,投以敬意。

文 | 刘姝滢

“Oakmoss不是苔藓,而是一种地衣,中文名为普氏扁枝衣 。”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每日与苔藓朝夕相处的科研人员马文章纠正到。“Oakmoss”被译为橡木苔,是西普调和馥奇调香水的经典配方之一。如果将这个词输入网络搜索栏会发现,搜索到的多数文章,都将它归为一种苔藓。但其实稍微仔细了解一下,会发现它其实是一种附生于橡树上的地衣的一种。最早可以通过酒精浸泡的方式提取它的味道,来营造一种木质与芳苔的氛围,可以说是日化行业与时尚人群不可或缺的香气成分。但是因为苔藓与地衣在个体的大小与生境的需求上具有一定的相似性这种非维管植物的属性,它常常匍匐在人们的脚下不易被察觉,而轻易被远足的人忽略和跨越,因此它有种平凡却神秘的气质。

在马文章纠正之前,我也一直将它与苔藓混为一谈。苔藓植物并非经济作物,研究它的人也不如其他植物门类那样多,能够静下心来去倾听苔藓这类古老语言的人,就显得更加寥寥无几。
那些经常喜欢称茶有“青苔味”的人,绝大多数搞不清苔藓与地衣的区别,这种香气则比橡木苔更缥缈虚无,最后沦为一种华而不实、有些陈陋的修辞手段。提及这些,马文章则平静地说:“在福建,人们把茶树上附生的地衣与苔藓的植物当作老枞。一般来说,环境湿度较大的地方,茶树生长年份长一些,就会有苔藓植物附生在树干和枝条上。这类苔藓较多的茶园,也归功于较少或者没有使用化学除草剂的结果。但是茶树上附生的梅衣科地衣,会对茶树产生一定负面影响,如果茶园不那么向阳,或稍微有些遮蔽,或云雾天气多一些,那些梅衣科的地衣就会消失。附生地衣的大量生长,会让茶园减产。”马文章就这样轻松简短地,将那些坊间传得神乎其神的味道,与茶树生境之间的关系,说得一清二楚。这就是风味的科学性与艺术性的平衡。
橡木苔这种调香元素,在香水行业里因为香方的不同,千人千面般存在着。从湿答答的泥土、蘑菇,再到木质与海洋的味道,甚至皮革和烟味,都是橡木苔调在其中与其他香方互相作用的结果。而这些,似乎与马文章这种,整日匍匐在森林乱石中,用放大镜观察和采集苔藓,并且做细致研究的人,毫无关系般。植物学家,与被叫作“植物学家”的香水,本质上一定有某种背道而驰的人群反差感。而那些长在云南茶园中常见的苔藓:短月藓、碎米藓、黄细鳞苔、小羽藓、拟绢藓、真藓……这些马文章踏足云南的广阔茶山,能够信手拈来,常人却完全不知所云的物种名称,则代表着茶园的温度、适度、光照和朝向等细微风土因素。可以说是自然门类的族群,也可以说是促成某个小区域茶特殊风味的某种生态物证。
只有关注风味且有些偏执的作物种植者,和那些苔藓学家,才会对这些高不过脚面的绿色植物存有浓厚的兴趣。没有放大镜,它就只是平平无奇的绿色。
没有放大镜和足够多的耐心与知识,是很难对匍匐在森林中的苔藓,找出比“绿油油”更多样的形容词。如果手持一本科普苔藓的分类手册,和一枚挂在脖子上的放大镜,来开启苔藓与地衣的视觉世界,会有如同发现了桃花源般的惊喜,不仅行路的步调会变得慢下来,而且会让人对时间与自然产生全新的认知。如果维管植物是一种严密如逻辑般的自然构造的话,苔藓则是打乱了某种固有的逻辑,变成一种更为古老的自然智慧。而马文章则能在一块犹如织锦般、复杂的绿色中分辨出有多少苔藓共生,辨识出其中哪些并不是有胚植物,而是的真菌或绿藻门属的地衣。
马文章在植物所负责苔藓植物的标本管理工作,在数以万计的苔藓标本中,逐一地识别分类和记录,是他的主要工作,也是一个相对冷门的工作。因为好奇苔藓,我曾发动了身边的自然纪录片拍摄者和植物爱好者,来寻找被访对象,但常常无功而返。最后,还是在昆明植物所研究兰科植物的韩周东的帮助下,才找到了马文章。问及他是如何进入苔藓这个极小的研究门类时,他的回答倒也朴实:是因为写硕士论文期间,一位师兄放弃了即将完成的研究工作,课题的最后一部分关于苔藓植物的内容,自然就转交到他的手中。
苔藓世界的大门一经打开,就像打开了门的古老的自然语言,那些早于人类存在并且延续至今的生命体,在放大镜与显微镜下,显得格外神秘有趣。这大概也是促使马文章研究下去的动力之一,而发现与命名的野心,几乎共存在每个植物学家的职业生涯中,甚至可以算作一种高尚的职业追求。看起来趴在地上、湿答答或者干枯成一团的苔藓,在微距的放大下,有着精致多姿的叶片,那些细细的假根所连带的泥土,还残留着森林复杂的芳香。因此,苔藓研究者会说:“雨林召唤植物学家,就好比麦加召唤信徒般。”
对苔藓的爱好,让人不禁联想到了被称为“苔寺”的日本的西芳寺。由高僧梦窗疏石用造园理念建造的西芳寺,毁于1467年的应仁之乱,而金阁寺据说是模仿当时的西芳寺建造的。这座寺院在20世纪就开始保护寺中的苔藓,这样可以提高参拜寺院的费用,以及必须用明信片提前预约,则成了西芳寺保护大面积芳苔的一种方法。提及西芳寺的苔藓,马文章说,这样美丽又大面积的苔藓,是长时间打理和养护的结果。
这不禁让人联想到武夷山国家公园,在核心区的森林中,那些绝少有人踏足的地方,常常有小腿一半高度的苔藓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好像踩在叠加多层的优质羊毛丝毯上般。这些毫无人为干扰,与自然共生的苔藓,在长期高山云露雾水的滋润下,与时间缓慢生长,那些翠绿柔软的古老身体,则是纯粹属于自然的时间的累积,更像是另一种叠加在时间上的绿色“灰尘”。
人们常说的地衣,可以加速岩石风化,其实这个过程也是非常缓慢地在发生,而非一日之功。马文章说,地衣分泌的地衣酸,是可以加速岩石风化,但是却没有快到肉眼可见的侵蚀功能,而且在很长的时间跨度下才能完成。而具体时间有多久,则是没有定量研究基础上的一种推测。显然,在苔藓学家的时间概念中,一切都是缓速叠加的结果,而等待与沉寂则是他们的人生常态。 
守护数以万计苔藓标本的人,就像守护着地球一万种不同型号的“肺泡”,而苔藓繁盛的地球,像拥有了健康的绿肺,同时也反映了某个地区的空气质量。那些常常飘满西普调和馥奇调香水味道,喝动辄号称在生态最好茶园采摘的天价茶的城市,却常常是苔藓植物的禁区。而植物学家,则多数并不热衷于接触任何名目复杂的茶。这似乎也是诙谐地说明了某种生态,关于真正人文与真正自然的真实“生态”。
森林应该对苔藓道声谢谢,而我们应该对那些植物学家,投以敬意。
END
本文作者:刘姝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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