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红霞
2022-03-08·阅读时长8分钟
崔红霞:德国巴洛克小提琴博士,巴洛克小提琴演奏家、研究者和教育者。
您是如何走上巴洛克小提琴之路的?
这可能还是要归结于缘分。我当时在法兰克福念现代小提琴硕士的时候,毕业考试演奏了一首勒克莱尔的一首奏鸣曲,这首巴洛克乐曲。当时我的教授认为我演奏得非常出色,之后就问我说你为什么不继续深造巴洛克小提琴?但在那个时候完全不知道还有巴洛克小提琴这种东西。但是在他的强烈推荐下,当时虽然说已经早就过了学校的招考时间,但是后来的我的巴洛克小提琴教授米勒杨还是破格为我举行了一次单独的考试。
通过了之后,两年硕士读完,我觉得还是没有学够,然后还想继续学习,但当时我们学校还没有开设巴洛克博士学位这样一个东西。于是我们当时的系主任——竖笛教授米歇尔·施耐德(Michael Schneider.)在学校也为我进行了一个专门的申请,之后开设了巴洛克小提琴博士学位,当时博士的考试竞争比较激烈,所有专业一起来混合打分排名,让我没想到的是居然还能够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还获得了奖学金。反正一路走来,就觉得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感觉这是一条命定的道路。
在您看来,巴洛克小提琴跟现在小提琴又有什么不同呢?
巴洛克小提琴和现代小提琴,我们要先从它的发展背景说,小提琴是自从发在16世纪上半叶发明以来,实际上一直保持的是巴洛克小提琴的所有的内在和外在的状态。不过从1800年起,因为大量音乐厅的出现,还有在法国大革命的一些变化,市民阶级也可以纷纷涌入到音乐厅享受音乐,这个时期对乐器的声音的要求和审美也发生了变化。
原来巴洛克琴比较细腻和精致的声音,基本上就满足不了大众的需求了。这个时候制琴师就为了让小提琴不被淘汰,然后就开始了一系列对小提琴的改造,让它能够适应时代。增大音量的话,就需要在小提琴上做非常多的改动和手术。
有几个重要的部件被改动:第一是小提琴里面的一个低音梁,之前的话巴洛克小提琴的低音梁是短、窄、直的,后来被分别变长变宽,可以忍受更多声音振动的压力。第二是音柱,巴洛克小提琴的音柱是较细和较短的,后来就换成比较长和比较粗的。还有就是指板和面板的角度,巴洛克琴的指板和纸板的角度是基本上平行的,而改良过的指板和面板之间呈锐角,这样它的声音会更强烈一些。还有指板的长度,巴洛克琴在最早的时候可以演奏到5个把位,190毫米左右长,后来就慢慢指板越来越长,变到现在可以演奏15个把位左右。弦巴洛克小提琴使用的是羊肠弦,大概在1950年以后,就出现了大量的金属弦,代替了原来的羊肠弦,那么就获得了现在这样非常洪亮的音量和音色。经过这一系列的改良,小提琴的音色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同时当然也付出了一些代价,因为巴洛克琴是比较细腻敏感以及泛音列特别丰富的音色,改造之后这些比较细腻的东西也就都消失不见了,大概是这样一些变化。
古乐团的演奏给您有带来什么特别的体验吗?
首先从编制的大小来说,古乐团演奏,也就是从巴洛克到古典,或者最晚到门德尔松和舒伯特的作品乐团的编制最多也就是三十几个人,最多四十人。而现代交响乐团,我们都知道编制有八十到上百人,这就决定了乐团的性格和工作方式的不同。那么由于编制比较小,所以古乐团的交流方式可能会更加亲密,而且乐团的队员会更加主动的去聆听和寻找问题,并且也会非常敢于提出问题。而交响乐团因为人多,就注定如果要高效的工作的话,就必须要更加的集体主义,能够更加上下一致,按照指挥的提示来呈现音乐。相比之下,古乐团可能就更加自我和独立,团员之间的关系会更加亲密一点,有点像室内乐和交响乐的不同。
在您的演奏生涯里,您曾经作为乐团的小提琴家活动,近些年来您也作为独奏家活动,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演奏经历或曲目?
作为乐团团员的时期,我记得是跟德国弗莱堡古乐团和法国指挥家路易·朗格里(Louis Langrée),在Aix Provance的夏季歌剧节演出歌剧《唐璜》。指挥非常的棒,非常的细腻,有一场演出,他在一个片段完全没有按常规指挥,只是用简单的点头或者说是肢体语言眼神和乐团来交流。而当时感觉我觉得像全员其实都是进入了一种非常高峰的体验,完全能够了解他的每一个想法和意图,配合的就像一个人一样天衣无缝,这样一种不需要任何手势的精神交流,对我来讲是一个难忘的高峰体验,闪闪发亮的感觉,这是作为乐团的团员的一个很难忘的体验。
作为个人的演奏,我记得有一次一场独奏音乐会,当时是演奏的巴赫的慢版乐章。那是一个全场黑暗不见光的场所,有点像盲人博物馆。当身体的感官关闭了视觉,只留下触觉和听觉,然后来聆听音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记得当时演奏完了之后,有一位观众哭得非常厉害,可能是在那样完全黑暗的情景下,才能够更加深入的感受到音乐,更加深入地进入到自己的内心,这是对我来讲印象比较深刻的两次体验。
听说您最近在录制巴赫的六首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也就是我们乐迷的常说的巴赫“小无”的唱片,您为何会选择这部作品?
我想其实巴赫的“小无”对于所有的小提琴演奏者来说,有点像珠穆朗玛峰对于登山爱好者的意义。因为在那么多浩瀚如海的小提琴曲目宝库里面,巴赫的“小无”能够被称为小提琴文献中的圣经,是有他的理由的,我相信每个演奏者都希望自己一生能够演奏或者说是录制一次。
至于新的见解,我并不敢这样说,因为他的伟大和深奥实在是无边无际,我的感觉他有点像《道德经》,几千年来,《道德经》有上千个版本去阐述它。所以能够摸到一鳞半爪,我就已经非常满足了,而且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这个作品的感悟认知都在不断的变化中。目前我只能尽量在自己的理解中去呈现,比如三首意大利风格奏鸣曲或者法国风格组曲的不同舞曲,他们的风格以及赋格曲中的多声部线条,我用自己的感性的感悟和理性的知识,结合巴洛克的一些吐字发音方法和风格来表达。在这部作品面前我觉得谈不上什么,我只能说是虔诚的尽量去做到最好。
在我们通常印象里,古乐团其实做了很多研究性质的工作,比如说发掘了很多新的曲目,或者对我们熟悉的曲目做出了很多非常新颖的诠释。在这个工作过程当中是以指挥家的意见占多数,还是整个乐团群策群力的结果?
古乐团有很多曲目,特别是巴洛克曲目,一般来讲是没有指挥家的,除非是有跟合唱队在一起,那么一般来讲首席会作为艺术指导,提供非常多他个人的理解意见,百分之六七十是以他的意见为主的。在古乐团体中,团员也是非常活跃的,他们如果有自己的见解和灵感,我们都会拿出来讨论。
近些年在古乐领域比较有代表性的事件,就是和谐花园古乐团跟巴塞尔乐团的HAYDN2032的项目,您是怎样看待这个项目的?
我觉得真是个了不起的项目。首先我觉得是现代的音乐家用自己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还有一系列有意义的活动,纪念了海顿的同时,也留下了时代音乐家的一个印记。那么我本人其实也现场听过他们的海顿表演,也有系列的海顿CD,然后我也是安东尼尼的粉丝,我就非常喜欢他的海顿演绎,真的是如此的鲜活,充满生命力,就好像海顿从来不曾离开过人们一样。我是认为海顿远远被低估了,因为他的音乐内容真的非常的丰富,值得拿来一再的被演奏。
您觉得古典音乐尤其是古乐,它在中国是有着怎么样的未来和发展前景吗?以及您觉得巴洛克音乐跟当代人的适配度怎么样?
在欧洲来讲,古乐复兴大概已经有七八十年了,从上个世纪大概50年代开始,也经历了一段黄金时期,现在被普罗大众普遍接受。日本和韩国也要先于中国几十年发展和接纳古乐。在我来看,古乐的发展在中国才刚刚开始,因为在比如说北京和上海,其实经过这些年一些古乐团的来访演出,也有了一定的古乐受众。
我相信古乐在中国一定是有着非常辉煌的未来的,包括古典乐。因为在国外,现在其实交响乐或者是古典乐的一个市场就已经比较疲惫了,他们后续的观众其实并没有增加太多,所以说在德语里面有一句话是说,古典乐演出往下一看就所有的观众叫做“银色的海”,意思就是说所有的观众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头或老太太这样子,感觉青年人并不太多。可是在中国不是这样子的。对古乐接纳度比较高的,其实都是些年轻人,他们非常有活力,然后也愿意去接受古典乐或者古乐这些所谓的新鲜事物,老的新鲜事物。所以我认为古乐也好或古典乐也好,在中国的前景其实是非常可观以及辉煌的。
那么巴洛克是否适合现代人,我认为是适合的,甚至比浪漫派更合适。因为一首浪漫派的曲子一般来讲,像交响乐或者大的奏鸣曲、协奏曲,这都是动辄四五十分钟,甚至八十分钟。对于短平快的现代生活来说,稍微有一点长了,而古乐的作品它的那些小乐章小片段其实从长度上来讲的话更适合现代人,因为相对比较短小。第二是以歌唱还有言说为中心的古乐,它本身的旋律性还有动感的那种张力都特别大。然后从内涵上来讲的话,也更容易被现代人所接受。再加上古乐强调和谐,所有的不和谐都要被解决成和谐,所以说他能够为现代人的心灵带来很多慰藉,我觉得很适合当代人。
最后您能不能给我们的听众推荐一些适合大家去聆听的古乐?
当然现在大家能够耳熟能详,也就是巴赫或者维瓦尔第之类的。如果想要在生活中获得一些喜悦动感的话,那么维瓦尔第的所有的协奏曲都是非常不错的,除了《四季》他还有很多的其他小提琴以及各种乐器,包括曼陀林还有大提琴的协奏曲,都是精品,都是很值得去听的。当然巴赫的几首小提琴作品协奏曲,包括他的《布兰登堡协奏曲》,也都是非常值得听的精品,也能够给人带来非常多的快乐享受以及反思。当然现在说的HAYDN2032,安东尼尼录制的那一系列唱片里面的海顿的交响乐也都算是比较短小精悍的,也都很适合现代人去听。那些演绎实在是太鲜活了,真的很能够给人带来喜悦,这些都是精品的曲目,我觉得都可以推荐给大家去听。
编辑/音频剪辑:何雯晴
|爱乐推荐官|
《爱乐》,创刊于1995年,中国大陆首屈一指的音乐月刊。解读作品和文化,与音乐家对话,探索音乐的当下形态。立足经典,力求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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