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今
2018-06-28·阅读时长3分钟
我在这座城市已经8年了。通勤时,我一般喜欢戴上耳机,隔离喧嚣。比如,为了座位互怼的妇女们,为了你先道歉还是他先道歉而吼得震天响的男性们,为了你挤了我,我要讨个说法的暴躁人群……从一开始震惊到后来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觉得自己的机智冷静跟这座繁华都市的冷峻气质很贴近。
八月的一天,地铁里充满了丰富的味道,有人开启了散味装置,发霉的隔夜臭袜子味在车厢里肆虐,原本清新的香水味被践踏得恶俗不堪,隐约带着怨气,叫人头疼。
对面一群人恣意聊天显得很扎眼。他们穿得不太整洁,其中一位的跨栏背心前面还有几个洞,脚踩拖鞋,裤管挽到膝盖处。他们大多面色土黄,暴晒造成的红皮肤一块一块,说笑间面部的纹理显现,头发似乎都蒙了一层灰,唇间吐露的方言像乱飞的子弹在密闭的车厢中噼啪作响。
在他们脚下,放着裹了塑料袋的被子,红色的塑料桶,占了好大一片地方,他们几个都站着,拉着扶手。斜眼一看,桶里面有几扎细细的铁丝、卷尺,桶的内壁可见零星干裂的水泥块。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位女性,正脸没看着,穿着黄色体恤衫,靠在车门旁,模样像她丈夫的男子一直在她身边,时而顾盼四周,时而跟她耳语几句。
他们上车几分钟后,周围忽然空间松动了,似乎有人刻意挪了位置,在他们四周画了个圈。有人捂着鼻子挤到人更多的一头,也有人皱眉,似是在忍耐。
人越来越多,那位穿黄体恤的女子被丈夫带到了两排座位中间的通道,站着。他们跟前的座位上有一位非常靓丽的女孩,先看了他们一眼,随即低头装睡。一位头发仅有一圈贴在头部的男士赶紧掏出手机,再没抬头。黄体恤女子扭头看了看我这边,她脸色发白,咬着嘴唇,额头似渗汗,恍然间,我看到她挺着的肚子,心里有什么垮掉了。
我也不知怎么站了起来,招呼她过来坐。她很礼貌地说着“谢谢”,她丈夫扶着她坐下,也点头哈腰,却说不出什么话,脖子和耳朵却都红了,身体放松下来,似乎心中大石落下。我这才觉出周身被无数目光射中,有看热闹的,有不屑的,也有装作面无表情的。我握着扶手,掌心沁出汗。
那群灰头发,说话像发射子弹的人,灼热的目光一直盯着我,我不经意一扫过,这些目光里藏着浅浅的羞涩和说不出的感激。
奇妙的是,接下来的一整天,我的心情都像初绽的花蕾,挂满了清莹的晨露。
我以为这就是故事的全部,直到夏天快要结束的一个傍晚。仍是晚高峰。
我在地铁车厢一角,试探性地小心呼吸,担心吸入前面男子释放的滚烫汗味。
忽然,我左边的女孩脸色发白,像一张面皮一样,瞬间往地上瘫了下去……我顺势一抓,也只拉住她的手臂,她还是倒下去,不省人事。就在这几十秒内,车厢里奇妙风景登场。坐在女孩跟前的是一对情侣。男生长得人高马大,搂紧了女朋友,嘴里喊着:“啊!”似乎这倒地的女孩惊吓到了他。女孩倒地的四周被让出了一个空间,没有一个人在女孩身边,也没有一个人想要帮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齐看向车厢外黑咕隆咚的隧道。只有我,和女孩最近,还拉着她一根手臂。我心里,全是怒火,这怒火是干货。
我赶紧蹲下身,确认她呼吸顺畅后,我摁住她的人中,对着人群大喊,有人能帮忙打个120吗?下一站军事博物馆!要快!
忽然有一双脚出现在眼前,不,不是一双,好几双,穿着拖鞋,脚皮翻飞,裤管也是挽起来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听见有人打了120,夹杂着浓重的方言。到站停车后,那几个穿拖鞋的人合力把女孩抬了下去,我浑身是汗,手心发凉。
在120来之前的几分钟里,视线里的那几个人让我忽然想哭。世界上的事,你说有多巧呢?他们就是那天我遇见的人,其中一位,我曾让座给他的妻子。那些自以为是的机智和伪装,忽然溃败,我跟他们道谢,他们也不太会说“不用谢”,反而红了脸,跟我挥着手,走进了又一趟地铁。
晕倒的女孩后来没事儿了,而我坐在扶手椅上,默默地哭了,哭到感觉浑身又充满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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