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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鉴真、义净

作者:驳静

2018-11-28·阅读时长13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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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负笈图》


归来的和尚

645年正月,也就是唐太宗十九年年初,长安城正在迎接一个人的回归。

这个人是远行印度、留学整整19年的玄奘。他走的时候,李世民尚未继位,等他回来,贞观盛世已颇具气象,长安是另一幅面貌了。而迎接者是房玄龄。唐太宗将迎接、安置玄奘的整个项目指派给了他这个得力的左右手,叮嘱他,要盛大。如何盛大?房玄龄决定公开展示玄奘带回来的佛经、佛像和其他重要的旅行纪念品,将它们游行一大圈,最后都送到弘福寺收置。所以朱雀街数十里,“都人士子、内外官僚列道两旁,瞻仰而立”,都围挤在街面,烧香、撒花,看新鲜归来的和尚。

一面是朱雀街的繁华热闹,一面是玄奘心里头的清冷。他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英雄凯旋般巡游,接受大众仰望,而是独自一人在官舍安坐。道宣的《续高僧传》里写过一句,说他“独守馆宇,坐镇清闲”,原因是“恐陷物议”。

在玄奘回国后的各项活动中,这幕开场是“缺席的开场”,人人热议,主角却不在现场。不过这个选择只是玄奘过人情商的一次小型展示。实际上玄奘刚刚回国,并不了解局面,但他知道的是,三国的魏就有著名的中国西行取经第一人朱士行,汉朝开始,中印两国就有僧人互相来往,所以他这一趟出国求经不是什么前无古人之事。实际上也后有来者。与玄奘同时代且同获得“三藏”称号的,还有义净。后者算是玄奘之后唐朝影响力第二的僧人,可与玄奘并称为“唐朝归国二僧”。他走海路到达印度,一去就是24年,回到中国时,“天子亲迎”,这个规格比玄奘当年倒还更高。

玄奘归国后给自己的任务很明确,他要翻译带回来的经书。留学19年,玄奘带回国经书数目为657部,翻译它们是浩瀚的工作量,仅凭一己之力不可能完成。比如他最看重的《瑜伽师地论》,这是玄奘出发前心里列下的书单之一,当他终于到达西行终点那烂陀寺,跟该寺住持戒贤法师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学习《瑜伽师地论》。这本书的梵文原文有四万颂,汉语译佛经,一般会把一颂译成四句,仅这一部,就有16万句,100多万字。657部经书,从何下手?玄奘借助“译场”形式,即,从全国征集网罗一大支僧侣队伍加入翻译班底,用优秀人才博取高效准确的翻译成果。无疑,这需要国家协助。

但是唐太宗对玄奘的首要诉求却不在翻译佛经。或者说,作为支持佛学事业的交换,唐太宗急需玄奘留学19年期间获得的第一手“西域风土见闻”。

见闻也不是猎奇意义上的观光见闻,除了物产和风俗,唐太宗更急于了解的是国家形势,幅员、人口、农商贸易、语言文字,方方面面的资讯皆是珍宝。特别是,玄奘归国当时,唐太宗正带兵在洛阳,应对突厥侵犯。从隋末开始,突厥便兴风作浪,李世民和其父高祖李渊都曾称败于他们,所以在太宗心里,这块心病当然是尽早除掉为好。


玄奘归来当天,驼着大量印度珍宝的马队被强势围观、膜拜


游记作者

玄奘与唐太宗的第一次见面发生在他归国后的第二个月。

史书对一僧一帝初次会面的谈话内容记载得非常详细,读来令人感慨之处在于,你会忍不住假设,玄奘当时倘若能以官派外交官身份出使西域,其才能恐怕绰绰有余。比如,原本尴尬的一件事是,玄奘出发前曾提交过出国申请,这份申请究竟有没有交到皇帝手里不得而知,总之没有得到回复,于是传颂后世的玄奘西行,包括后来盛大的回归,都始于“偷渡”。

纪法严明,偷渡固然成功,不回来也就罢了,既然要回,当然要思考“如何安全回国”的问题。所以玄奘643年从那烂陀寺动身,进入唐朝边境前,在于阗国(今塔里木盆地南沿)作了一段时间的停留。停留期间他做了重要准备。他给唐朝皇帝写了一封信,直陈自己是“冒越宪章,私往天竺”,他在信中除了简述自己西行纪要之外,还特意解释了自己为何到了边境还不立刻回家。总之这是封面面俱到、无懈可击的信。

寄出信后,玄奘在于阗一边等待一边讲经,八个月后,唐朝的使者到了。使者带给玄奘一封正式公文,公文大意是,法师留学多年,终于学成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对罪责之事只字不提。这算是玄奘与唐太宗的第一次交手,看上去皆大欢喜。在往后的日子,太宗与玄奘这个佛教精神符号之间,还会有很多次交锋,一位老板和他颇有人气的下属之间那种机智交锋。但截止公文送达时,二人尚未见面。

玄奘回到长安后不久,就动身到洛阳去拜见唐太宗。在这次类似于求职面试的会面中,后者劈头就问,“师去何不相报”,当年走的时候,怎么没向我报告一声?如果你是玄奘,听到这种开场白,第一反应会是什么?在一万种表达委屈、发泄愤怒、告大状的可能性里,玄奘选择了最智慧的一个答案,他说自己当年离开时“已再三表”,但没说将申请书交给谁了,没有得到允许,怪不得别人,而是因为自己“诚愿微浅”,诚心不够。

一个是殚精竭虑希望开展佛学事业的和尚,一个是志在开拓疆土的帝王,在你来我往的交谈里,两个聪明人起码明白一件事:他们可以达成亲密合作关系。

一年后,玄奘就为唐太宗献上了《大唐西域记》共12卷。既写到了他踏足过的110个国家,也有他耳闻的28个国家。在献书附上的奏表中,他并不谦虚,他说前人出使,“班超侯而未远,张骞望而非博”,而他自己这本记录,“虽未极大千之疆,颇穷葱外之地,皆存实录,匪敢雕华”。“葱”是唐朝对帕米尔高原的称呼,“葱外”就是唐人心目中的西方了。

佛学大家之外,玄奘为人处世颇为圆滑。我阅读玄奘的资料,看到他西行路上,每至一个国家,似乎都能受到或是大法师或是国王的极大礼遇,甚至像高昌国国王愿与他结拜为兄弟。“他的名气到底是怎么传到他们耳中的?”我把这个疑惑抛给浙江大学研究东亚宗教文化的孙英刚教授,他说:“后人了解到的玄奘西行经历,全是从他的《大唐西域记》里来的,实际上并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证实。”

他举了一个例子。《大唐西域记》中记载过一段他与印度戒日王的对话,说戒日王询问他《秦王破阵乐》的内容。它是唐朝歌颂李世民(“秦”是李世民登基前的封号)的一首乐歌,孙英刚认为这段记录可存疑,可能是玄奘杜撰出来讨好李世民的。

这部书,当然是唐太宗敦促下完成的,同时也是玄奘的政治觉悟。全书记载了不少所到国家的百姓、士兵以及牲畜的数量,活脱脱一本“项目结案书”,只不过作为甲方,唐太宗在项目启动时并没有出经费罢了。

另一位求学僧义净,更勤奋,他传世的《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与《南海寄归内法传》,是在他归国途中完成的。

季羡林在他的《佛教十六讲》中,将义净的这两本书、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外加东晋时代法显的《法显传》,并称为古代僧人游记中的“三足鼎立”。史学界也都认可这三本书的史料价值,尤其是对印度古代史的研究。季羡林提到,印度民族不大重视历史记述,本国人民想要认真研究本国历史,常常需要乞灵于外国人写的书。

玄奘这本《大唐西域记》,内容丰富翔实,当时的确填补了唐太宗对西域的求知欲。当然,并没有谁能说得上来,玄奘留学期间有无记日记的习惯,但玄奘回国后凭借回忆口述出来的这本书,的确对后世尤其是印度这个国家追踪历史意义非凡。季羡林曾评论此书,“对地理学的贡献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水平”。义净的两本书则是后继者。

早在19世纪,西方逐渐发现中国古代僧人所著原来是研究历史的巨大宝藏,开始翻译成法语和英语。中国人爱作史,也爱写游记,虽然不时有官派使者进行外事活动,但在纪录文明与地理的层面,还没有超过玄奘和义净两位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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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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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écris, la nuit tombe, et les gens vont dî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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