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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红衣焙熏香冷

作者:三联节气

2019-03-27·阅读时长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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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黄之外

“玄黄之外,五色斑斓”,始于颜色,而不止于颜色

//  弗拉戈纳尔《秋千》尺寸83cmx66cm 木板油彩 

绘于1766年 现藏于伦敦华莱士陈列馆

春分,又到了花儿们“粉色盈盈照路傍”的时节。不论是满树繁花,还是偶然瞥见的一枝粉嫩,都能满载无限的春意。我们熟知的粉红色除了形容春花,还包含了太多特定的指向,比如粉妆、粉杉共同构成了男性眼中娇美动人的理想女性像,也难怪“腻颈凝酥白,轻衫淡粉红”之句会引人遐想连篇。这就不难理解,洛可可时期弗拉戈纳尔的画作《秋千》中粉色萦绕的贵妇正在度过怎样的温柔时刻了。

中国古代的“红”和现在的红色有很大的区别,可以认为是类似粉红或偏淡的红色。汉人扬雄《法言吾子》篇中有:“或问苍蝇红紫。”这里的红紫是“间色”的红,所谓“按赤白相间为红,赤青相间为紫”,《文心雕龙义证》段注也有“谓如今粉红、桃红”的解释,也就是说古代的“红”其实颜色并不浓郁。只因“红”后来逐渐开始指代类似“赤”的颜色,也就生发出了包括“退红”在内的更多表现粉红色的颜色词。

// 红地龟甲花叶文锦  

 7世纪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陆游在《老学庵续笔记》卷一中有“唐有一种色,谓之退红,盖退红若今之粉红”的记述,说明“退红”和“粉红”是极其类似的颜色。染色时,特地将当时高级的“红花”染料,经过一遍一遍洗晒,形成浅淡的“退红”之色。所以,这里的“退”并不完全是褪色之意,而是古人在主动追求更为丰富、细腻的色彩视觉表现,就是所谓的“谓之不肯红,亦退红之类耶”。与红色相比,“退红”的“不肯”犹显珍贵,使得这一颜色更具谦和之感,别有一番出世的意味。

//  杨子华《北齐校书图卷》宋摹本局部

“退红”有时也可作为对浅淡红色的一种泛指。清李斗《扬州画舫录》中有载:如红有淮安红,本苏州赤草所染,淮安湖嘴布肆专鬻此种,故得名。桃红、银红、靠红、粉红、肉红,即韶州退红之属。与“退红”近似的颜色还有“莲红”“杏红”“浅绯”等等。

张萱《捣练图》局部1仕女

张萱《捣练图》局部2 仕女

唐宋之际,“退红”多见于器物和服饰。虽然“作此色者今无之矣”,但还是能在先人的文字中窥见一斑。文人爱用“退红”来形容花色。王建《牡丹诗》中有 “粉光深紫腻,肉色退红娇”,《酉阳杂俎续集·支植上》中也有“簇蝶花,色如退红”的描述。“退红”也常见于女性的衣裳。唐人薛能《吴姬十首》中有“退红香汗湿轻纱,高卷蚊厨独卧斜”,大书家黄庭坚也有云“退红衫子乱蜂儿”。服饰中的“退红”常和碧、黄等颜色搭配,既有对比,又能调和,充分展现女子的娇媚,如“云碧袖,退红裙”“莺黄衫子退红裙”“碧油衫子退红边”等等。对 “退红”颇有建树的陆游也有“退红衣焙熏香冷,古锦诗囊觅句忙”的名句,可知“退红”在服饰中的使用已经十分普及。但因其色浅易褪,高贵的女性一般不着“退红”。通过古代的绘画或文学作品不难发现,穿“退红”的基本上是仕女、杂役或普通民众。

退红色票 

图片来自吉冈幸雄《日本之色辞典》2000年紫红社出版

关于染色,前文稍有提及。“退红”染主要用红花。红花作为一种进口染料,公元2世纪前从近东传到中亚,汉魏之时传入我国中原地区。唐代时,红花的栽培与使用已经十分广泛。据记载,宫中与韶州(今广东韶关)用红花染“退红”。诗词中也有许多关于“退红”染色的描述,如“龙脑香调水,教人染退红”“床上小薫笼,昭州新退红”。王建也有诗句:“缣罗不着索轻容,对面数人染退红。衫子成来一遍出,明朝半片在园中。”可见“退红”染色已颇具规模。

//红花

//红花染“去黄”过程  

图片来自箕轮直子《草木染大全》2010年诚文堂新光社出版

红花染色主要依靠花青素,属酸性染料。因其中含有大量黄色素,与另一主流红色染料“苏芳”相比,染出的红色色相偏暖。红花必须发酵后经过反复水洗“去黄”,才能一展“真红”。赵丰先生在其著作《唐代丝绸与丝绸之路》中提到了在红花染水洗过程中,用到的有些溪水或泉水因为水质较硬而带有弱碱性,洗后会使少量红花素溶于水而褪,从而得到了比“真红”稍浅的“退红”。

相传在唐代,有一种利用红花褪色而形成图案的印花技术,称为“拨染印花”,又称雕印。《天工开物》中就有“凡红花染帛之后,若欲退转,但浸湿所染帛,以碱水稻灰水滴伤数十点,其红一毫收转,仍还原质”的记载。简言之,就是在事先染好的红地上,利用红色素在碱性溶液中马上溶解而褪色的原理,水洗拨染剂后形成图案。虽然这一技术已然无法辨明细节,但利用“红”与“退”的变化来创造一种独特的印花工艺,是何等的奇思妙想。

//浅红地双鸟唐花纹臈缬絁 

 8世纪中叶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红地联珠团花纹经锦

虽然唐以后“退红”的使用逐渐减少,但仍可从后世的文字中读到关于“退红”的记述。汤显祖就在《六十种曲紫箫记》有记“眉州小锦新退红”,明代《凝雨集》中也有“爱染朱丝约髻心,退红嫌浅绛嫌深”的描述。日本的《延喜式》中虽有关于“退红”染色方法的详细记载,但在平安时代中后期,这一颜色已被“淡红”“淡赤”“薄赤”等名称所替代。虽然没了“退”字,但“淡薄”之意尽显。

精神的诉求带来审美意识的转换,放弃浓烈的、高纯度的色彩表达,故而求其次的选择浅淡的视觉表现并非偶然。家喻户晓的清代“粉彩”瓷器,虽然在审美格调上众说纷纭,视觉上却称得上是“淡薄”的代表。所谓粉彩,也称“软彩”,始于康熙,盛于雍正。寂园叟在《陶雅》中记有“红为淡红,绿为淡绿,故约软也”。正因为粉彩在填色之前需用“粉”打底,涂上颜料后用笔氲开,减弱了色彩浓度,形成了独特的“粉嫩”效果。

     //清代粉彩瓶 嘉庆

“退红”一色,如今已难辨其真容,但却依然能感受到“退红”的柔美与谦卑。“退红”褪去了红色的傲气,坚定却略显悲情,正如古人“惜春”“叹春”。春花再美,也难免一夜东风,就要叹句“寂莫春残花谢后”了。惋惜春花的坠落,美好春日的逝去,既是伤感与缅怀,更是我们“以退为进”对自己或未来的无限期许吧。


作者简介:

曲音,美术学博士,独立策展人,北京联合大学艺术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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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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