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猴——美猴王——孙悟空——弼马温——齐天大圣——孙行者——斗战胜佛。

  这一路，走得艰辛。

  很多人都没注意，他不是故事的主角，而只是个引子。大闹天宫之后，他就从大圣变身打手，护送有主角光环的领导完成既定任务。

  他师父在三星洞，唐僧只是他的领导，叫声师父只是还个人情，谁让他能吹，把五行山都给吹走了呢。

  谁知这位领导竟当了真，摆起师父的架子。他才懒得听，一个跟斗回到花果山快活去也。

  东海龙王当然不欢迎这位惹是生非的邻居回来，但怎么才能把这位瘟神送走呢？老奸巨猾的他说出“正果”二字，果然搔到了猴子的痒处。

  是啊，没有正果，他就只是个妖猴，十万天兵天将和如来神掌早晚不会放过他。

  于是他及时回头，不料却从打手沦为囚徒：紧箍咒岂是好摘的？笨得像猪的领导只信任一头猪，两头猪凑一块儿，终于又把他赶跑了。

  当他和猪八戒在花果山相遇的时候，不知道谁更尴尬一些。毕竟，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师兄居然离队两次，一个拿“回高老庄”当口头禅的二师兄倒是全始全终。

  尴尬归尴尬，经还是要取的。既然猪八戒来求，他也只好借坡下驴。紧箍咒还在头上，怎么快活？

  快活与正果，还真是不能两全呢。

  这就是我理解的猴哥，一个草根奋斗的典范。在09年那些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日子里，我被一个问题深深吸引：猴哥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这么多无聊的日子里他都想了些什么呢？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些不知深浅的文字。如今回头再看，自然有幼稚和不妥帖的地方，可我仍不得不敝帚自珍。因为：

  今天的我，甚至没有勇气写下开头。

  《 五百年反思录》

  一、尊敬的如来老儿，您好

  这五百年来的每一天我都要这么风雨无阻得问候您一句，顺带问候您的直系女性亲属。您也太损了，直接把我捏死不就得了，让我在这里遭这么些罪。成千上万的臭虫蚂蚁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每一只都在得意地笑：呦，这不是齐天大圣吗，不好意思踩着您老了，要不，劳烦您老人家把我捏死？哈哈哈！

  没错儿，五百年也没有把我的怒火压灭，它总是引领我回到那一天。那一天金箍棒上鲜血淋漓，玉皇大帝东藏西躲，天兵天将纷纷落荒而逃，就像是臭虫蚂蚁，被我一只只的踩过去。我愤怒的狂笑着，要把天宫变成地狱。直到那一道金光来临，我的面前出现了个慈眉善目的光头胖老头。

  他说要跟我打个赌。打赌？真是笑话，玉皇大帝调戏我，你也拿我当猴耍！我一棒打过去……且慢，俗话说猴有三急，我得找个地儿放松放松，这大庭广众的，岂不是坏了我的威名。筋斗云！唰！十万八千里过去了，睁眼一看，我的面前还是那个老头儿，不同的是，我落在了他的掌心。不大不小，刚好能把我捏住。

  这不是错觉，也没有眼花。我的那个汗啊，哗哗的。今天遇到对头了，死对头。这是种感觉，这种感觉，不是在面对虚有其表的巨灵神，徒有其名的哪吒三太子，人仗狗势的二郎神时所有的。真正的恐惧是无法形容的，我承认在那一刻，我的确失魂落魄。恍惚中听到他又说了一遍，跳出手掌心，就让你做天宫之主。

  我只想逃命。迅速整理思路后得出如下结论：想逃跑？不可能。但是他以这种轻松的方式对付我显然也不想把我置于死地。他到底想干什么？不知道。那，好吧，那咱就玩玩儿。破釜沉舟，干!

  然后我就开始翻跟头。不知道到底翻了多少个，直到吐血。心想，算了，认命吧，爱咋地咋地吧，我可实在憋不住了。于是乎，停下来，淡定的来到故弄玄虚的五根手指中的中指根部美美的撒了泡尿，留了句言，还想题首诗，可惜咱是个粗人。然后就看到如来老儿得意地笑，他好像还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我恍然大悟。毕竟也曾经在天宫混过，知道做戏就要做足。玉皇大帝还在眼巴巴的等着如来老儿舒舒服服的收拾我呢。这样一方面可以显示如来的能耐，另一方面也是教育玉皇大帝要以智取胜，以德服人。暗骂了一句如来你这装叉的鸟人后，我很夸张的做出惊讶、懊恼、慌张的表情，极为配合的翻了个标准的跟头，接下来的两秒钟，我失去了知觉…… 

  无论怎样，还是谢谢您，如来老儿，留了条命给我。可你难不成要天长地久的这么折磨我？都五百年了，你不会把我忘了吧，你到底想干什么？经历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儿，有两个人我始终搞不懂，一个是您，一个是我师父。 

  二、师父啊，您在哪里

  如今发现这五百年别的啥都没干，学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会用尊称了……不过，对如来的尊重还带了那么一点畏惧，对师父的尊重那可全是赤裸裸的爱啊！太阳，真他娘肉麻。一句话，师傅您待我恩重如山，就像这五指山……晕……

  离开您以后，我就忙着我那点儿破事儿去了，也算是遵守规定，一直没有去拜访您。直到那天和二郎神交上手后，我心头一震：师父！没错儿，他的那些招式和我的一模一样，看来我们是同门。看他那转瞬即逝的惊讶的表情，我想他也是明白的。但是两军阵前，不容问答，你死我活，地暗混天。讨厌的哮天犬，该死的金刚圈。

  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二郎神：值得吗？这么拼死拼活的，还是只能在下界当个小土地神，连南天门都难得见一回。你的本事比装模作样的托塔李天王高多了，你的功劳也不小吧，为什么在天廷这么没位置呢？你还在想着累积功劳打怪升级呢，以在下的惨痛经历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果然，这么多年了，听小道消息，你还在灌江口老老实实呆着呢。天庭那点儿破事儿咱以后再讲，现在就说说师徒情谊。想当初我是一多纯洁的小猴儿啊，怀抱着长命万岁的伟大理想，头顶着访仙求道的革命大无畏精神，不远万里，拜倒在师父的长袍大褂之下。满心欢喜说是遇上活神仙了，万事无忧了，可是您却当我不存在一般，每天只是让我挑水烧火打柴。

  三年又三年又一年之后，我忍耐不住了，在课堂上搔首弄姿的引诱师父问话，果然，您问我想学什么，我说我想学长生。接下来的故事妇孺皆知，我学了七十二般变化和筋斗云，从此扬名立万，也从此疲惫不堪。金箍棒刚开始带给我的感觉是威风，渐渐的也变得沉重，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压力和野心也越大，师父您是怎么克服这心魔的？

  其实我也知道，我学的只是您的一点皮毛，我从没和您交过手，因为我知道那将是最恐惧的事情，就像是站在如来的手心一样。我更知道，很多年来您一直在找个徒弟可以真正的传承您的衣钵，而不是很多人那样学成之后只是在跑江湖糊弄无知群众。一开始，您觉得我就是那个人，看我飞速的领悟着法术精要，您的眼神满是赞叹，虽然一言不发。可是后来我却让您失望了。准确的说，是您看走了眼。

  您说我在师兄弟面前卖弄法术，所以就赶我走。当时的我满腹委屈，心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学会法术当然是要用的啊。现在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您当时就看出我是不甘寂寞的，是不会死守这小小的斜月三星洞的，也是终究会惹麻烦的。您高明，您及时收手，没有倾囊相授，也不让别人知道您是我的师父，这我都理解，那么，二郎神又是怎么回事儿？

  学艺的时候没有听师兄弟说起过这个人，看来很可能是师弟。可惜，他终究也是个红尘中人。师父，您现在还好吗？您是否每天还在极力掩饰无聊引起的瞌睡的同时教授那些热心然而实际的所谓徒弟们狗皮膏药制作大法呢？

  唉，反正我是没脸见您了，星星出来了，月亮白白的，风爽爽的，想念花果山水帘洞的冰镇西瓜啊…… 

  三、南天门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五百年的时间让我足够冷静下来回首如麻往事。最让我头脑发胀的就是我在天宫的经历，好像是一场梦，看来要好好整理出来龙去脉。还好，从职务的变动可以梳理出某些痕迹，那就先来张履历表吧。如果我有一份履历表，第一个职位应该算做是水帘洞洞主。抱着俩眼一闭不睁的决心，就那么一闭一睁的功夫，这个职位就到手了。没有争议，没有扯皮，山呼万岁，立地为王。在这凄风苦雨的五指山之夜，想起我那些纯洁善良的猴兄猴弟，不禁老泪纵横。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吃喝玩乐的昏天黑地，直到阎王爷来敲门。

  生死作为问题第一次残酷的躺在了我的面前，无处下手。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一声大王的真正分量，它意味着责任和承当。寻找长生之路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看来是非我莫属了。我心情复杂，步履蹒跚，头戴着孩儿们精心编制的美丽花环，踏上了生死未卜的茫茫大海。已经记不清楚被海浪掀翻了多少次，因为缺食少水而晕死过多少回。结果，当然还不错，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可是麻烦越来越大，烦恼越来越多，这可算是始料未及。

  什么时候天宫成为我生命中的魔咒呢？应该是在东海龙宫。当时我拥有了第二个职务：花果山主。虽说三山五岳的朋友都来捧场，可是心中还是不爽。堂堂花果山猴王连个像样的装备也凑不齐，还得向邻居巧取豪夺，太寒酸了。何况小小一个龙宫就这么富丽堂皇，那高高在上的天宫该多么美好哇！可是总要有个由头才好出面啊，毛遂自荐就太自轻自贱了，玉帝老儿是不会把我这个野路子成才的小屁猴放在眼里的。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阎王爷又来帮了我一个大忙。

  阎王爷真是我的贵人，第一次出面让我学得一身本领，第二次出面让我上了天宫。当然对他来说，这过程有些不大愉快，我只能耸耸肩说声抱歉，不如此，不足以引起领导重视啊。只是天宫会如何反应那就知不道了，反正一定会有所反应，不管什么反应，都是深入发展的机会啊…… 

  我猜中了开头，玉帝派遣了特使高级谈判代表太白金星先生下界招安。其实我给玉帝出了一道难题。我闯了大祸，也显示了大能耐，兴师问罪的话成本高昂，胜负未定，风险很高。招安嘛，先观察观察再说喽。玉帝老儿这一招果然高明。安抚为主，和谐为本，为我所用，百利无害。可是随后的嫦娥事件（玉帝与王母的家庭内部矛盾，因嫦娥妹妹的介入而迅速激化，双方各出奇招，战况激烈，后篇详谈）充分暴露了他的懦弱无能，我推断出如此政治手腕非太白金星不能有。

  南天门欢迎您的到来！太白金星热情洋溢的革命战友式的真诚握手使我如沐春风。这小子真是个人才，一句话把我说的飘飘飘然欲仙乎哉。那时候的我哪里晓得，南天门啊南天门，进去不易，出去更难，一不小心就是鬼门关啊。 

  四、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养马人

  南天门真是气派，外表的雄伟庄严就不用说了，连门卫都是清一色的天王级人物。果然够阔气，上档次。我心中暗自庆幸：这回算是来对了。看我老孙的手段，怎么地也得要个天王总长玩玩儿啊。结果嘞，一厢情愿总成空，多情风月恍如梦。到了我才明白，这天河的水深得有多可怕。

  我跟玉帝无冤无仇，说起来他还是我的大恩人。要不是当初他手下留情留我一条生路，我也活不到今天。其实他原本封我个天王安抚一下的，没料想被武曲星君拦路堵截。这个绝密内幕是我在齐天大圣位上的时候得知的。那天和太白金星喝酒，趁他醉醺醺的就把这话套出来了。可我接着问这武曲星君有多大能耐竟然可以反驳玉帝的旨意的时候，太白金星欲言又止，长叹数声，颓然道：不谈这个，喝酒喝酒。

  原来天庭并不是玉帝一人说的算，在他身后有个巨大的阴影，那就是王母娘娘。当初女娲娘娘退位，天庭为争这把宝座斗得血雨腥风，最后玉帝和王母联手出击才降服了大小天仙，玉帝坐稳了宝座，王母却一刻也没有放蚕食他的政权，双方各自收买人心，明争暗斗。只可惜玉帝太过懦弱，数年来王母恩威并用软硬兼施逐渐争取了多方支持，玉帝名义上仍然是天庭之主，实际上已经被严重架空，能够百分百忠实于他的，只有太白金星一人而已。

  武曲星君是王母的人，他的唯一任务就是阻止玉帝提拔任何亲信。眼见我美猴王手段高强，岂有不防之理。他提议让我当弼马温，玉帝只好默然应允。年轻气盛无知轻信的我也没计较品位高低，就走马上任了，心想只要表现得好，当然会速速升迁。那时的我还是花果山水帘洞的水平和觉悟，当然不可避免的要吃吃亏，交点学费，这其实没什么，也算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吧。

  何况我挺喜欢这个工作，万马奔腾，射雕引弓，天地都在我心中，这气势，刚刚滴。战马是重要的战略物资，能担当如此重任的人，官职肯定不低。我又错了。越是关键的部门越是有苦劳无功劳，好处都是别人的，罪过都是自己的。还别不服气，不想干是吧，不想干就滚蛋，门口等着干的人好几万呢。在地上辛苦修炼几千年的山精水怪海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为什么弼马温会空缺呢？我的前几任都是非正常离职。有的因为伤了一匹马被判五马分尸，有的等了三千年没有升职郁闷自尽，有的因为把马喂得太好跑得太快一个不稳栽倒了一位天王而被革职查办。这些我都不在乎，年轻就是资本，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他让干啥就干啥。可是我终究还是太稚嫩，几乎栽在武曲星君的手上。

  我最厌恶的就是武曲星君这种人，屁本事没有靠着打小报告青云直上。折腾人倒是最有手段，每次都把我的手下累的人仰马翻。终于，那一次，惹得我忍无可忍。他目中无人的用马鞭当着我手下的面指着我，让我给他当上马石，哦不，上马猴。我血一涌，眼一红，踢翻桌子摔破碗，你不滚蛋我先闪，你爷爷我不干了！该离离，该分分，爱谁谁！一头窜下南天门。

  我不知道，因为这次意气用事，差点把我和玉帝一起逼上绝路。 

  五、福祸相依总因醉 相逢一笑恩仇退

  武曲星君虽然挺让人讨厌，可是他并不傻。几次三番的向王母哭闹，理直气壮的要兵马大元帅帅印。可是如今帅印在托塔天王手里，玉帝给的。王母知道这很难，因为她知道玉帝知道那是他最后的王牌和底线，没了这一百万天兵天将，他玉帝，不好意思，就是个屁。所以每次王母就用又安慰又无奈又满怀希望的口气抚慰武曲星君：“再等等，再等等，机会总会有的。”机会果然来了。

  刚出南天门，我就后悔了。就这么着了武曲星君的道儿，太不值了，眼瞅着到年底了，这奖金是没了。就这么一走，玉帝该怎么处置我？我还能回来吗？罢罢罢，不管了，先回去歇两天再说，打从石头里蹦出到现在还没这么累过呢，回花果山放松放松，就当休假了。

  唉，还是家好啊，众星捧月，山呼万岁，娘的，何必回去受气。日日笙歌，夜夜醉酒，这才是神仙日子啊。抬起发胀的脑袋，睁开发涩的醉眼，四个大字映入眼帘：齐天大圣。我太阳，这不是害我吗！本来就是一个无故旷工的小事儿，这下子不就是造反了吗？让我如何向玉帝解释！谁，到底是谁在害我？大王，昨个晚上独角鬼王给您说的啊，说您的本事足够当天庭之主，做个齐天大圣有何不可？您老人家猴颜大悦，立马让小的们做了这面锦旗，您看看，够威风吧。

  是够威风，够掉脑袋的威风。酒，还是要少喝啊，真误事儿！就算玉帝不杀我，总有人趁乱起哄达到他的目的。果然，头顶上战鼓雷鸣，十万天兵天将征剿花果山。托塔天王做元帅，武曲星君是督监。多亏了武曲星君慷慨激昂的义正词严，玉帝没有理会太白金星的苦苦相劝，决议开战。这是场只能胜不能败的赌博，一旦出现意外，武曲星君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请求罢免托塔天王元帅之职，自己取而代之，配合王母完成宫廷政变。

  当此风口浪尖，我也只能拼出看家本领，以争取谈判的资本。要说还是李天王手段高明，先是派了个草包巨灵神，又派了个乳臭未干的三太子，既让我呈足了威风，又不丢他的面子，还给太白金星说服玉帝争取了砝码和时间。在太白金星的苦口婆心下，玉帝终于明白了利害所在，答应了我的被迫的不合理要求，让金星二访花果山。

  彼此见过，相视苦笑。这是何必呢，都是朋友嘛。金星露出他的招牌笑容。随后，他踌躇了一下，凑近我的耳朵，说出了玉帝密旨。

  六、可爱可口的蟠桃 可气可笑的蟠桃宴

  经历过这次不大不小的闹剧，我也多少懂了一点所谓现实。白衣卿相的理想到头来只是一场幻梦，要在天庭得到承认，取得正式编制，还是要遵守天庭的游戏规则。规则最重要的一点是：要选择一个阵营，认定一个领袖，无论是虚情假意也好，真心实意也罢，反正这就是现实。所谓你不跳火坑，别人也会推着你跳的，早站好队早超生。那个玉帝密旨就是一项协议，它的实质就是按劳分配，各取所需。

  不过，时至今日我还在怀疑这个玉帝密旨是子虚乌有。到底是玉帝的真实意图还是金星的先斩后奏呢？不甚了然。它的内容是这样的：蟠桃宴后，封我为天宫总督察。据我所知天宫总督察这个位子姜太公已经安安稳稳的坐了两千年了。每一天，他都在天河边坐着，作垂钓状。非常的洒脱，一发连鱼钩鱼线都忽略不计了，只那么一根光秃秃的杆子。一动不动，谁也不鸟。以至于天宫传言他已经风化很久了……

  无论真假，得到这个位子的条件是让我打探各路神仙对当前天宫秩序的真实想法。这个不难，老孙我最喜欢结交朋友，无非是各处闲逛的时候留神他们的口风罢了。从此我便升天入地的纵情游玩，结果倒也好玩儿。大小神仙的中心议题就是天宫的各种八卦，什么嫦娥的玉兔是喜欢胡萝卜还是红萝卜啦、玉帝和王母谁的脚大啦、姜太公整天泡在天河边是不是在偷窥七仙女洗澡啦等等等等。一问及天宫的未来发展现实政策，他们都无一例外的说：这是玉帝和王母的事儿，与我何干？同时露出诡异的微笑。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玉帝和王母当年的暴力镇压并未取得真心拥戴，神仙们早就习惯了消极怠工并以此为乐，无政府主义虚无主义盛行已经很多年，唯一能让众位神仙争先恐后一致行动的事情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饮美酒赏妙舞看美女吃香桃不亦乐乎的大PARTY啊，原来她就是靠这么一门独门绝技收买人心。

  我的工作汇报发上去没多久就接到了管理蟠桃院的任命，如今看来这是玉帝阴谋的第一步。让一个猴子不吃桃就像让玉帝不近女色、王母放弃权力一样困难。无论我吃了几个，王母总会察觉的，这样的话，冲突就不可避免，玉帝就可以等着看好戏了。唉，我就是个给别人当枪使的命，如果当初有这样的大彻大悟何来如此麻烦。

  闻听众仙女说宴会上没有我的名字，当然愤怒。但是正面交锋我必然吃亏，那就玩玩儿呗。我老孙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索性放开肚皮，狂吃海喝一番再说。酒，又是那该死的酒领我迈入了太上老君的炼丹房。这下子，玉帝也救不了我了。

  七、太上老君一出手 天宫也要抖三抖

  兜率宫是天宫中最神秘恐怖的地方。它的主人太上老君深居简出，一副不食天庭烟火的样子。这倒是其次，有一种离奇的传说在天庭广为散布：太上老君拿人肉炼丹。不然，为什么他的所有弟子都会离奇的失踪呢？兜率宫的正门是只见新人入，不见旧人出。酒壮人胆，我顾不得那嗖嗖的阴风灌满我的四肢百骸，踉踉跄跄的闯入炼丹房。

  其实这是个误会，只能怪兜率宫的正门和齐天大圣府太过相似。天宫的府邸从来是这样的千篇一律毫无新意，一如里面那万劫不变的神仙主人。刚开始的新鲜劲头一过就不难发现这里的无趣，但是这里毕竟是天宫。花果山当然是逍遥自在，可顶多算个妖仙，不客气的就骂你妖猴。

  地上那三山五岳的蛇精树怪绝对不是为了更快活才要修炼成仙，只是为了混一个正式编制，好去掉那“妖”的名头。当然附带着也得到丰厚的福利保障，不用每天辛辛苦苦装神弄鬼的骗人肉吃。这些可怜的兄弟姐妹整天闷着头苦练，一千年才能盼来一次面试机会，报名人数海多，录取名额巨少，录取比例大部分是1：3，还有一些是1：5。竞争之惨烈就别提了，好多女妖精忙的连谈情说爱都顾不上，没办法，就学着先前白娘子的样子，找个凡间男子打打饥荒。

  所以说，神仙都是妖精的升级版，谁的底子是干干净净的？再说如今的神仙也太不算个事儿，经过正式考试提拔上来的能有多少？要论真本事，也不能保证都强过那些山精树怪。哪儿都是江湖，无论是凌霄宝殿还是水帘洞，只不过规则不同而已。所以我算的上是个幸运儿，在玉帝王母之间的夹缝中求生存，不是很快乐，也没有很痛苦，再等机会呗。

  就拿这太上老君说吧，当初也就靠着炼丹博得女娲娘娘的欢心连升数级，如今名位高，派头也大了，以至于大家都渐渐的忘了他原来的雅号：黑山老妖。听说最近他正在苦苦修炼乾坤丹，据说此丹生猛的很，但是到底有多厉害还是未知，难道比蟠桃还牛叉？今天既然来了，就不能空着手回去，一定要偷上几个尝尝鲜。

  真是奇哉怪也，偌大的兜率宫竟然静悄悄一丝人影也无，得，该是我老孙有福。既然闹了蟠桃宴，何妨再搅兜率宫？如今的我深刻的反省当初误把游戏冲动当做革命豪情，全面彻底的低估了太上老君的战斗力和王母高超深湛的政治手腕，以致自酿苦果而不知。这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八、像爷们儿那样去战斗

  好个雄伟壮观的高炉！巍巍乎高哉，一眼望不到头。这太上老君安全防范意识太差，这火呼呼的烧着也不怕走水。顾不得那许多，我完全被葫芦架上那琳琅满目的各色葫芦吸引过去了。那还说什么，来吧。一路的扫过去，把个丹药尝了个遍。正要找个地儿歇会儿，突然之间七窍生烟，浑身如同被火烤焦一般难受，只想到冰水里洗个澡。哪儿的水最凉快？水帘洞啊。想也没想，我就一溜烟的下了天宫。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彼时彼刻我贸贸然离开的天宫之门从此紧闭，再回来时已是标准的地狱之门，就差了那么一点，我就被彻底逼疯了，这是后话。单说当时玉帝召开紧急大会，王母慷慨陈词，老君随声附和，金星独木难支。玉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铁青，下达了百万天军围剿花果山的命令。

  看来这次是动了真格了，不仅对熊精鼠怪痛下杀手，对我的猴子猴孙也是赶尽杀绝。那天罗地网撒下后，花果山顿成死亡岭。这一次，我真真正正的着急了。玉帝已经对我失去了耐心，王母和太上老君的战略同盟眼看就要得手，不杀出一条血路，看来是难逃此劫。满眼是兄弟的嗟伤，一寸寸山土的沦丧，怎一个惨字了得。五百年后在这静如死地的五指山下，每晚我还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哀号。自那场搏杀之后，我再也难以安眠，后悔和愧疚如同身上成千上万的蚂蚁般咬噬着我那颗血泪之心，只能木然地喃喃自语：猴儿们，大王我对你们不起。

  满身满眼满心是血的我只顾轮棒，不分轻重，不看敌我。猴儿们在我面前纷纷惨死，唤醒了我的嗜血本能，也唤醒了我的良知。从前的我是太自私了，只顾着使尽手段高攀，完全没有考虑对花果山对猴儿们带来的后果。弼马温也好，齐天大圣也罢，我始终是花果山的主人，猴儿们的大王，在天庭就算名位再高，我也不过是王母或者玉帝的打手而已，不是你打别人就是别人打你，打得好，赏你块肉吃，打得不好，滚蛋走人。尊严？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哪里有猴儿们那一声大王亲切体贴啊！水帘洞外血纷纷，谁是归人看不准。宏图霸业转头空，不胜春山一场醉。

  如果我还有机会，我要赎罪。从头开始，好好做猴儿。告慰猴儿们的在天之灵，安顿我千疮百孔的身心。天堂和地狱也就一念之间，什么长生之术，什么通天本领，什么富贵荣华，什么全真正果，如果不快乐，得到越多，罪孽越重。

  我开始懂了，但是太迟了。我，回不去了。

  九、只恨心猿不恨仙 八卦炉中离恨天

  整体上，也就是说除了玉帝王母太上老君这三位，其他的众神仙基本态度就是幸灾乐祸。天庭太寂寞太无趣也太霸道，众神仙心中怀着当年的隐痛，整日里推拉扯皮的敷衍着日子。对他们来说，只要是有损于玉帝王母的事情都值得击掌相庆。所以，赞许、同情、佩服我的占了一多半儿，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讨伐只不过是解闷儿的好佐料。打几下太平拳，虚晃那么一两招，就躲到一边看热闹去了，反正出了力也讨不了多少好处，乐得清闲。

  如果我有机会出来，还是会愿意和他们昏天黑地的喝酒，没日没夜的神侃，一句话，大家都是一条战线的苦命朋友，没什么深仇大恨，我相信他们也会这么想。真正出死力狠狠下手斩杀我的无辜的猴儿们的，是那些天兵和中下层天将。同样因为天庭太寂寞太无聊太霸道，立功升迁的机会太少，挤破脑袋的竞争太激烈。哪怕是一只小鸟偶尔飞过天庭，他们也会发疯般的扑过去千刀万剐，说是为维护天庭的繁荣稳定立下汗马功劳。这么多猴儿就是顿丰盛大餐，杀得越多，越高兴。

  这真让我心寒，那些天兵天将也许不久前还是我们同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别让他们红了眼睛，黑了心肠。金箍棒固然威力无边，但是覆盖范围有限，保得了自己，保不住别人。何况，我正倾全力和师弟二郎神死磕，无暇其他。当时我还纳闷儿呢，我在天庭日子也不短了，怎么就没听说过二郎神这号利害人物呢？后来才晓得，是观音在王母面前保荐此人的。这就太不寻常了。

  王母都不清楚的人，不同系统的观音竟然了如指掌，一向很敏感的王母怎么能放过这个极大疑点呢？因为王母不想也不敢怀疑。九千年一次的蟠桃宴不仅是天宫众神仙的节日，也是王母和观音佛祖的定期交流机制，王母明白，只有灵山的势力介入，她的夺权行动才会万无一失。所以明的暗的一来二去，她和观音早就成了姐妹淘，无话不谈，如胶似漆。王母清楚，只有和观音打得火热，才能请动佛祖的大驾。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观音和佛祖的关系一直是灵山小道上的中心议题。经过无数次的宝贵经验和惨痛教训后，大家得出如下结论：肯定他们有暧昧关系是不对的，否定他们有暧昧关系，更不对……

  一条哮天犬，一个金刚圈，就这么简单。战无不胜的美猴王第一次成为阶下囚，虽然马上就有了第二次囚禁经历，但是和八卦炉相比，所有的监狱都是天堂。没办法，某些人的阴险我或者还可以学习，某些人的狠毒我确是甘拜下风，望尘莫及。

  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的西域我的东土

  无论如何，我是罪有应得，别说进丹炉，就是刀山火海老孙也不皱一皱眉头。可是这次我是彻底认栽，太上老君不动声色的挑战着我的心理承受极限，在高炉里一天就像一万年，倒不是因为三昧真火烤得难受，而是高炉内的情形太过触目惊心。

  可怜的猴儿们死后还在受罪，炉内满是尸骸，断胳膊断腿，五脏六腑四处横流。我茫茫然徒劳的寻找相对舒适的地方，让我的无辜的猴儿少受些罪，还好，最弱的一环被我发现了，滚滚浓烟下，竟然一丝火星也无。把我的无辜的猴儿们一个个安置好，我也守在风口，不知是因为烟熏还是别的什么，脸上湿湿的一片。从此落下了病根儿，如今山风一起，就不自知的流泪。

  老君，你这样待我究竟有什么好处？推而广之，炼丹就一定要用这么残忍的法子吗？就算这是炼丹高手的独家秘方，这样血淋淋的金丹你吃着亏心不亏心。你这不是和妖魔鬼怪一路货色吗，亏你也修炼成正果这么多年。也算老孙我倒霉，吃了你的人肉金丹。你不是要炼我吗？孙爷爷我巴不得呢，把这恶心人的玩意儿吐出来还给你，也好清清白白的见我的猴子猴孙。

  三昧真火果然厉害，我的眼睛发涩，眼皮子越来越重，就像有胶水儿在粘着一样。坏了，果然要把我炼成丹，脸上的泪水也逐渐凝固，泛出金色，娘的，老孙此命休矣！可惜，老君虽然狠毒，只是太过固执，把我也当成肉眼凡胎，以为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大功告成，哪里想到连眼睛还没搞定呢。恶人自有恶人磨，炉口一开，我孙大圣头一个把高炉砸的稀烂，为人除害。身受着秦香莲的苦，心怀着窦娥的冤，我还怕个鸟啊，能闹多大闹多大，反正大家都是撕破脸皮的干活。

  王母你也别得意，你以为观音就白白的给你帮忙吗，你以为如来就真的是友情相助吗，总要有个交换条件。你把玉帝搞下台就可以独掌天庭了？我听说在为降伏我而举行的庆功宴上玉帝当场宣布任命观音为天宫总督察，如来为天庭总顾问，五百罗汉个个在天宫有兼职，大小神仙齐齐的向如来祝寿，你的位子稳不了多久了。

  五百年弹指一挥间，想从前，多少恩怨，叹如今，山高水寒。渴饮铜汁，饥食铁丸，水帘洞里自由身，如今半点不由人，缘起缘灭总关情，欲罢不能，东西两界却残生，善恶报应。

  附：我为什么作起《五百年反思录》来

  理由好像有很多，而且之前也颇为思量斟酌，然而提笔之际竟然全体忘光光，缘分啊！钱钟书先生教导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往往把创作冲动误认为是创作才能。郑强教授教导我们，冲动是很可爱的，需要保护。我说，冲动引发创作，是不是才能，不重要。就算写出来是九流货色甚至不入流那也是敝帚自珍。这么大热个天儿，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已经够无聊，那我就证明给大家看，看我到底有多无聊……

  偶尔听到五月天的《孙悟空》，其中有这么几句：“齐天大圣是我  谁能奈何了我  但是我却依然不小心败给了寂寞  如果要让我活  让我有希望的活  我从不怕爱错  就怕没爱过  如果能有一天再一次重返光荣  记得找我  我的好朋友 ”虽然整个听起来吵吵的，但是这几句词儿太有感觉了，立马煽动起我的虚幻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开始想入非非，寻找发泄的途径。

  在下一直以为伟大的作品之所以伟大是因为留下了丰富深刻的主题，可以说了又说，写了又写，还是说不完也写不到点子上。这么说可以，那么写也成。也就是说，是完全的开放式的大乐园，逛上个几辈子也逛不够，总还让人回味无穷。任何阐释都是把它说小了，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才是进去之后的真实感受，还可能是唯一的真实。可是还是要说啊，为什么？谈天谈地弹棉花，说今道古争是非，作者已死，作品已死，读者不甘心，我偏要你活！

  所以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读书人大多是无用的空想家，惹人厌的知识分子。所谓宁为厕所长，胜做一书生，挺没脸见人的就是了。更要命的是，自己不行吧还总自我感觉良好，非得受点教训、长点见识才乖一点。这不就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嘛。必须承认孙猴子本领非凡，有七十二把刷子，可是他急躁冒进、功微心大的缺点也毋庸讳言。唉呀妈呀总算说到正题了，喝点儿水先。

  《西游记》总归是文人手笔，取经故事不过是素材，加工提炼之后已然夺胎换骨。被困的孙大圣就是一不得志的典型，可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小说似乎并没有来得及细说，或者说已经说了，只是用的春秋笔法，比较费劲才看得出来。在下的小心愿呢就是把这个过程稍微敷衍一番。当然修改甚至篡改之处在所难免，就那个意思吧，更向荒唐演大荒。

  天宫和人间社会大概差别不大，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玉帝与王母，太白金星与太上老君就那么共存着，和谐嘛。孙猴子经过这五百年的反思，大概也悟到不少，不然他的境界怎么会比唐三藏还高。所以这五百年的囚禁生涯对他也很有好处，谈不上压迫，教育就是要因材施教，相比菩提老祖的不作为，如来的做法也算是大发慈悲啊。

  结束反思期的悟空重走长征路，踏上求真务实的光明大道。不过也亏得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五百年还没被压死……还是那句话：想有什么用啊，家死特读一特！

  2009年6月14日—7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