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冬天时，我们几乎就是在谈论雪。尽管这种说法似乎对冬日里的其他胜景有些不公，但冬天若是没有了雪，将会失去大半的趣味。雪是冬的布景，正如同雪的洁白构成冬的底色。在冬日里的诸多美好之中，也唯有雪脱颖而出，让不同的人们达成了一致：在富人们偎着火炉披着皮草赏雪玩乐时，穷人们也会欣喜得欢呼“瑞雪兆丰年”；在小孩子开心得打起雪仗堆起雪人时，一旁的大人们也仿佛重获青春，忍不住要上去“指手画脚”。在雪中做事，无论是什么都带了点浪漫色彩。就算只是呆呆的站在雪里，什么也不做，你的身影也像个孤独的艺术家一样了。

上个月出差到兰州的时候，我恰巧和一场雪相遇。雪落下的那天，我又正好休息。于是我走出酒店，沿着黄河边整整走了一个下午。中山铁桥下的黄河水不停撞击着桥墩，像黄玉破碎。浅雪铺在两岸的沙石上，并不堆积，薄如天边的微云。我不是第一次来兰州，我知道黄河的身边永远都有人作伴。捡石子、打水漂、放风筝，有时候甚至会有萨克斯乐队在岸边演奏——这大概是因为旁边有个不俗的音乐厅。在河岸边抬眼望去，是群连绵的山。这些山并不高，但在市区里的任何地方我几乎都能看到它们。作为一座座现代化的高楼大厦的背景，山和楼的交错构成了一种矛盾般的美感。而雪的出现缓和了它们的矛盾。

一直走到傍晚，越来越大的冬雪夹杂着寒风，刚开始走动时身上微微冒出的汗早已消个干净，我渐渐觉得冷了，这次出差并没有多带衣物，因为没有料到兰州的雪会来得这么早，随雪而来的降温差不多有七八度。寒冷会消磨掉你的一切热情，事实上，冬天里的一切趣味，都需要一个可供取暖的地方作为后盾。它并不一定是你温暖的家庭，但至少你要能够从那里获得温度。幸好在这个异地他乡里，总有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在等候着我。

在亲自去过兰州之前，没有多少人会承认自己吃过真正地道的牛肉面。如今不管是在国际化大都市的北上广，还是十八线小县城的美食街，你都能很容易得找到一家兰州牛肉拉面店——最起码是写着“兰州牛肉面”这几个大字的面馆。这些面馆大多只是挂个名号，就算你千挑万选，选出一家勉强正宗的老字号，却还要排上个把钟头才能尝到。大快朵颐之后，一想到下次再吃到这等面还要排队那么久，不免就会觉得有些怅然。但在兰州不会，在这里我只需在街上随便走走，就会“不小心”走进一家牛肉面馆里，汤面上飘着的那片小扇状的绿皮白萝卜和通红喷香的辣椒油，已经告诉你它的味道绝对地道。冬天可能是最适合吃面的季节。在冷风细雪中，一碗又香又烫的牛肉面滚进肚中，能够像点燃爆竹一样立刻点燃全身上下，这时冬天里的一切都会显得微不足道。

从黄河的岸边上去，沿着铁桥一直走到农民巷附近，那里有几家牛肉面馆。店里的人永远很多，和别的“徒有其名”、只为招揽游客的名小吃不同，这些面馆里大多都是些当地人。进去在店里的窗边叫一碗“二细”，加肉，辣椒多放，在旁等候：窗子里面就是厨房，毫不遮掩，一人拉面，一人煮面和盛面；旁边立着两口大锅，一口是煮着牛骨的清汤——牛肉当然不在这里，要单独另放——另一口煮着粗细不一的拉面；窗台上一大碗辣椒油，一碗蒜苗，量可自取。在面呈上来之前，整个面馆里的香味已经在勾引你的味蕾，和干净豪华的星级酒店不同——那里厨房和餐桌永远相隔万里，菜肴在端上来之前你不会嗅到它们的香气——面馆里却永远是味先到而面后至。这正是路边摊和小饭馆永远吸引着人的秘诀。

在吃面时看窗外的雪，这和刚刚疲惫的雪中漫步又有所不同。这时一种满足感充溢胸中，面的热气并未消失，反而氤进你的体内。吃完面后，趁着那股新鲜热烈的暖意，在落雪中慢慢走回酒店。体内的热和雪花的冷在皮肤上相逢、渗透、交战、握手言和——这时，整个冬天里关于美的玄机也已悄然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