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研究中国古代音乐史的王子初，我主要的研究方向是中国音乐考古学。今天我将在《听吧！国乐》精品课中给大家解读总序的部分。

在这一部分里，我想跟大家首先来讨论一下，音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们中华民族古代音乐的起源有什么样的说法？在我们中国，为什么音乐的地位非常高？它跟我们国家的政治制度有什么关系？在音乐里，乐器又占有什么样的地位？同时我们还可以跟西方的古典音乐进行一些对比。

人类如何发现了乐律？

这里我们先来讨论一个问题：人类的音乐艺术是怎么产生的？也就是音乐的起源问题。历来的考古学家、哲学家、历史学家，甚至政治家对这个问题都有非常浓厚的兴趣，也给我们今天留下了很多的说法。

当然，目前来讲，我们的教科书里提到最多的可能是“音乐起源于劳动”，也有的认为“音乐艺术起源于性爱”，而像著名的学者王国维先生则提出，“歌舞之兴，是不是起源于古代的巫术？”（ “歌舞之兴,其始于古之巫乎”），在这里我们都暂时不做结论。刚才说到我是研究音乐考古的，从我所掌握的这些古代的考古发现以及研究成果的角度来看，音乐艺术恐怕跟这些方面都有一定的联系。

那么，当然有关这个问题，（可以）从我们传统的文献里来看。像远古时期的音乐文献中最有名的是《吕氏春秋》里面的一些篇章，它提到的有关这方面的资料最多。资料中最著名的我们人类如何发现了12律。

有一个故事，黄帝时期，黄帝有一天想要发明12律，于是就把他的乐官伶伦叫过来说，伶伦，你去给我发明12律。于是伶伦就跑到“大夏之西昆仑之阴”，也就是到了昆仑山的北边去发明乐律。

他怎么发明的呢？他听到这个山里边有凤凰的鸣叫声，他认为这就是乐律，于是就选择当地比较均匀的竹子，砍下来后，截成了12根管，把每一根管的音高对照凤凰的鸣叫声制成12根律管，之后带回来，交给黄帝说这就是12律。

▲江西洪崖丹井乐神伶伦（洪崖先生）雕像

从上个世纪20年代到现在，中国古代音乐史这门学科里最先要遇到的问题就是谈我们中国古代的音乐如何产生的，那么，一般都拿这个故事作为依据的主要内容。

拿我们今天的观念来衡量的话，这恐怕不能算是历史，也不能说是对音乐起源的一种科学的解释，这明明是一个神话。但是从上个世纪20年代一直到杨荫浏（1899年-1984年，音乐教育家，中国民族音乐史奠基人）的中国古代音乐史稿出来，中间的好多代人，（认为）远古时代的音乐的主要内容都是由这一类传说构成的。

那么，自从我们音乐考古学展开了研究发掘以后，得到的信息跟原来从文献里边得到的史料相比，内容有了非常大的改变。 

音乐史的时间概念

这里我们当然要说到贾湖骨笛。从1984年开始，我们首先发掘了河南舞阳县贾湖遗址。从1986年开始，我们发现了骨笛。我们看到最初发现的两支骨笛上面开有7个音孔，距离我们现在已经有了8000多年。

▲贾湖骨笛M78∶1（七音孔笛）

这里我要说一个时间概念。我们常说三皇五帝，好像觉得非常古远，但是如果我们将这些传说跟考古学方面的资料进行对照的话，我们会发现有关黄帝、炎帝的那些传说，它们的历史时代的背景，仅仅距今也就是4000年的前后，大量的内容都是人类进入青铜时代以后的。比如黄帝时代除了让伶伦发明十二律以外，还让乐人荣将同他一起造十二钟。大家知道，钟是用铜铸造的，也就是说荣将跟伶伦要造钟的话，它的时代背景一定是在人类进入青铜时代以后。

中国进入青铜时代传说是在夏代，但是从我们现在考古学的研究成果来看，我们现在还不能找到夏代对应的考古学遗址。

那么，考古学的材料跟文献里边的记载信息可信度是不一样的。考古学挖出来的就是那个时代遗留到今天的物质材料，它所带有的历史信息就是那个时代的信息，让我们今天的人直接看到了那个时代的历史信息。而文献是人类发明文字以后，用文字把它记录下来的，记录下来的可能是那个时代当时的东西，也有可能是那个时代流传的各种传说。那么，它属于第二手的材料。而且我们可以知道，中国最早出现的成熟文字是商代的甲骨文。

贾湖骨笛的世界进步性

在世界上，其实欧洲也曾经发现过一些史前的骨笛一类的东西，它（距今）的时间可能比我们的贾湖骨笛还要早。

比如，1995年考古学家在斯洛文尼亚发现了穴熊的骨笛，它的年代可能距今有43,000年左右，在法国、德国也都曾经发现过一些这样的骨笛，但是它们跟贾湖骨笛完全不在同一个学术水平上。

▲斯洛文尼亚43000年前的穴熊骨笛图

为什么这么说呢？贾湖骨笛虽然距今只有八九千年，但是首先它出土的是一批骨笛，到今天为止，贾湖出土的骨笛已经接近了50支。在这50支骨笛里边，绝大部分都是开有7个音孔的骨笛，它们明显具有很强的规范性。同时，这些世界上所发现的所谓的骨笛、骨管，大部分都是残缺不全的，而且他们都是孤证，不是人类制造的那种规范性的存在。

我们开有7个音孔的贾湖骨笛有几十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通过我们现在的研究测定，发现这些笛子已经可以拿来吹奏七声音阶。大家知道到今天，七声音阶还是我们在音乐中使用最普遍的基本音阶。

▲贾湖骨笛M282∶21（七音孔笛）

我们对于这样的一套乐器所体现出来的进步性，也有了一些认识。它可以吹奏七声音阶，那么，假想距今八九千年的贾湖人，有没有可能已经有了七声音阶的观念呢？这很难说，但是这么一大批七音孔的笛子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完全有理由做这种联想。

那么，音阶是把音乐中一些固定频率的乐音用某一种逻辑关系把它连接在一起，构成一个乐音的体系。也就是说，七声音阶的发明创造，应该是人类抽象思维长期以来获得的重大成果，那些残缺不全的，一个管有几个孔的孤证的文明程度，和它的进步性是没法比的。所以，（贾湖骨笛）体现了中华民族的音乐文化在非常久远的史前已经站在世界了的前沿，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在世界范围里边，其他可以跟我们出土的贾湖骨笛来相提并论的乐器。

奉节石哨：中国音乐更早起源的定点

贾湖骨笛的发现证明了我们中华民族的祖先在大约八九千年以前，已经制作出大量可以吹奏七声音阶的笛子，那么，音乐算不算起源了？当然毫无疑问，而且表示已经达到了相对高的音乐文明水平。

在贾湖骨笛以前，那么音乐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什么时候起源的？恐怕我们现在还很难说。目前我们掌握的材料主要是到这个时候。

当然，我们还得说一说另外一个重要的考古发现：奉节石哨的产生。它的时间有些让我们匪夷所思。奉节石哨的出现在距近大约14万年的时候，这可能有点太遥远了，我们突然从9000年一下子跳到了14万年之前，

奉节石哨是个什么东西呢？它是人类用一节带有鹅管的钟乳石，精心加工成的一个可以吹奏的发声器械。它跟贾湖骨笛不能放在同一个水平上来说。贾湖骨笛毫无疑问属于一种乐器，符合我们今天对于乐器的定义，也就是人类为音乐艺术创造使用的发声器械。贾湖骨笛是不是跟音乐直接有关系，现在还不好说，但是从我们做研究考古的人来说，乐器跟史前的这些能够发声的响器之间，没有直接的分界线。它是中国古代乐器从无到有，从低级到高级产生发展的过程。

▲重庆奉节石哨

我们可以看到，奉节石哨说明在亚洲东部土地上，有一个14万年前的人群（部族）奉节人，在我们现在重庆奉节县天坑地缝地区新发现的古人类遗址。在遗址上14万年前生活的这些人，已经知道用一件自然物品进行人为加工，把它变成一个可以发出声音的器械，而发出的声音还是我们人类预想的需要的那种声音，所以在我们概念上来说，它也算原始乐器。

所以在贾湖骨笛之前，是不是音乐已经起源了？毫无疑问。那么奉节石哨算不算音乐？我们至少可以把它作为音乐起源的源头的一个亮点和定点。

好的，这一小节我们就先讲到这儿，本节中涉及的内容和图片，大家可以在文稿中查看。接下来我们将来了解为何在中国“礼”与“乐”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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