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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赏

作者:红了樱桃

2019-02-18·阅读时长6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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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赏我不轻赏梅。每年赏了一遍又一遍。我的梅园,不在南,不在北,不在山间,不在岭边,我希望它在清溪边。

一年年,我在诗里赏,在画里赏,无端遐思,也许一夜风起,梅花落满了满山。蹙眉一颦,梅花瓣落下眉间。

梅花二字,在古代佳作浩如烟海。多少了不起的人写得这样好,我觉得已经在诗中赏尽了梅花,鄙陋世间,难寻这般清雅梅花。我要在西湖哪一个冬日去造访,恰逢初雪方霁,江岸冷寂,香雪如幻,才能唤起清思: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也有一个夜晚,乘着月色,走近孤峰树影里: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和靖君你守候了一生的暗香,借我一点,在这浮浅的人世上,无边的幽暗里,一点暗香,一点灯火,那个世界。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破空而来,青衣桓娥,李商隐的才,李商隐的魂,不住人间的清冷,偏要生在百般缠绕的人世间,寒梅并非人间花,远远望去,只有一抹清冷影子,疏离人间,李商隐的梅,才是梅花的魂,每次看到,心生一声叹,我的灵魂能栖居处,惟有握不住的山上松声,掬不起的花香,留不住的一地月色。

生活里我也赏过几次梅,但兴趣不大,无非几树野梅,在荒郊野外,开着瑟缩的满树白花,香气是浓烈浓郁,却不是暗香浮动。

野外放旷,招蜂引蝶,和村外野桃区别不大。花谢时,一树残黄。古人爱梅,百般呵护,才有好梅花,如今何处寻去。也有去看过梅花山,一座山的白梅浑如雪,漫山遍野的白色小花,花瓣白到苍白,风一吹,回风流雪一般,依多取胜,有几分意思。却也只是寻常山间景致。

唯有一次,意外在高山上,遇见几树白梅,姿态疏落,长于山石间,片叶不见,经年累月,梅枝虬如干,高山之上,不沾尘土,花有数十朵,三五枝,晶莹有光,好像蘸了厚厚的颜料,按在蓝色的天宇上,重重画出,勾勒饱满,花蕊金黄。梅树下不远处有一绿意盎然的小山谷,山谷中有一口泉,风一吹,泉声琅琅如碎玉。意外借了山之势,变得有梅之姿态。我看完后,回去写一篇游记,被一位好友誉为有柳子厚之韵之味,也是借了梅花的光吧。

冬日漫漫,山中梅花无痕影,也只能于琴,于箫,于瑟,于笛中去觅。

梅花曲中,最有名为梅花三弄,又名《梅花引》、《梅花曲》、《玉妃引》,根据《太音补遗》和《蕉庵琴谱》谱就。初时是笛曲。属清商曲里的相和调,曲调把其中一部分变调重复三次,作“下声弄、高弄、游弄”,故称作梅花三弄。至于起源是不是咏梅花,并不能确定。

它第一次出场在《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一位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官职自称马曹,一边是桓伊,淝水之战和谢安一起的大将军。王微之在船上坐,桓伊从岸上过。王微之知道桓伊很会吹笛子,让人请他吹一首。桓温贵为大将军,久仰王微之大名,真的从马车上下来,在胡床上为他吹了一曲梅花三弄,吹完离去,从头到尾,两个人未交谈一句话。

人和人之间,相知若此,真是我所期待的境界。我是王微之,你是大将军,权倾朝野,我只慕你指间清音,虽未谋面,求曲亦非贸然;我是桓伊,你是王微之,虽未谋面,久知其名,你当路求曲,是我知己,必为君倾。为了酬当世知己,桓伊吹了梅花三弄,一曲梅花三弄,清绝在人间,唯有王微之你当得。两人之间,脉脉不得语,知己相契,何须多言,又何须落座叨叨家长里短。梅花三弄一曲正是大将军为文人王微之所吹,赞其高洁。

正因为梅花三弄,梅花为最清,梅花三弄雅致至极,故此后又被改作琴曲,琴又是最清的乐器,用琴弹梅花曲,曲里有凌霜韵。“审音者在听之,其恍然身游水部之东阁,处士之孤山也哉”。从此更加地专属文人了。
有另一首也这般雅致的落梅花,也是笛曲,属于乐府里的横吹曲调。梅花落,诗人提及的更多,李白有诗: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笛声一起,烟云之上,城郭无数,簌簌落满了梅花,何其清绝?

梅诗浩如烟海,梅的画也是中国画家的传统题材,哪位画家没有画过梅花?很少。但是真正说画梅画得好,一时间难以想出来几位。王冕画白梅是一绝。他的一首诗写出了自己画的美,清绝素淡: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他对梅花神韵的捕捉到位,成为画梅名家。王冕画梅花,只爱画繁花,清代朱方蔼曾说:“宋人画梅,大都疏枝浅蕊。至元煮石山农(王冕)始易以繁花,千丛万簇,倍觉风神绰约,珠胎隐现,为此花别开生面。”多画白梅,骨干遒劲,宛如铁钩,花朵洁白素净,簇簇簌簌,成千上万一起,更显得。清气袭人,深得梅花清韵。

侧生有少量干枝,干枝描绘得如弯弓秋月,挺劲有力。他画白梅重在:清气。历代画白梅的画家也极多,可谓是画梅一大主流。

梅花里还有腊梅,宋徽宗画腊梅山禽图是画史上精美的一页。图中画白梅一株绽放,设色淡雅,枝上栖息著一对白头翁二隻,其间胡蜂飞绕,下有山矾二株。腊梅开花将落,山矾初开,正是冬去春来,气候潮冷,但腊梅明艳,鸣禽自得,人间一派悠然。

宋腊梅山禽图局部题诗:山禽矜逸態,梅粉弄輕柔,已有丹青約,千秋指白头。这白头约,也许是宋徽宗和挚爱丹青,也许和他心目中的盛世太平,也不得而知。

画红梅画的好的画家不多,张大千是一位。唯有先生,方能以炽热之生命力,高迈之情怀驾驭这热烈浓艳。张大千也是爱梅的人。他晚年在台北市郊外双溪建筑了家宅“摩耶精舍”,在庭院中央,特用奇石布置了一方“梅丘”。所谓“梅丘”,是一块巨型石碑。因碑上题有大千先生手迹“梅丘”二字,故而得名。梅丘周围,遍植梅树。每逢初春梅开季节,大千先生便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共赏,与大家一起吟诗挥毫,聊以自慰。张大千何以取名“梅丘”,而不叫“梅园”、“梅林”。缘此“梅丘”实乃寓“梅碑”、“梅冢”之意。目的是:待自己“千古”之后,仿效孤山林和靖、超山吴昌硕,将遗骨埋在“梅丘”。爱梅若此,无怪乎每次挥毫,花逞艳色,骨挟清风,如此艳丽又如此清标烈骨,若是美人,当是红拂女一类,也正是张大千先生欣赏的美人,他也画过红拂女。

林和靖梅妻鹤子,张大千自铸梅丘外,以生命 梅花,以清魂相伴。梅花在历史上也有过一场风流雅事,却是在日本。

梅花是在奈良时代之初,从中国的四川传入日本的。天平二年初春,太宰府长官大伴旅人邀请三十一人,召开了梅花之宴,每人做一首赞美梅花的和歌。就写成了万叶集第五巻的梅花之歌三十二首。万叶集中收录的有关梅花的和歌又一百二十四首之多。比如:

梅の花夢に語らくみやびたるく 

花と吾思ふ酒に浮かべこそ 

- 大约意思是:梅花梦中寄语给我,说自觉得自己高雅脱俗,风流蕴藉,请你把我放在梅花盏上,一口饮下。
梅花赏其色,赏其清韵,风流更在梅花妆、梅花香。

《太平御览·时序部》引《杂五行书》:“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自后有梅花妆。

寥寥数语,可见寿阳公主天生丽质,清标韵绝,天真烂漫,白日在含章殿下午休,梅花落到额头上,她睡醒了,额头上的梅花和她宛如天然而成,令人人惊叹而顿起效仿之心。从此世上有了梅花妆。美的产生,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美遇见美,是奇迹。

寿阳公主历史上并无记载,却被称为正月梅花女神,相传她配制的“梅花香”、“雪中春信”、“春消息”被历代制香家誉为“梅香三绝”。此香为南朝时期配方,而到了北宋时期成为当时御用的宫廷琴香。甚至传到了日本宫廷,源氏物语里提到:

”紫夫人则在正屋与东厢之间的别室深处设一座位,在那里依照八条式部卿亲王的秘方调制香剂。(此为“梅花”)气味爽朗而新鲜,配方分量稍强,故有一种珍奇的香气。“紫夫人这般绝代佳人和梅花香正是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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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了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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