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了樱桃
2018-12-01·阅读时长4分钟
前几天在楼下做饭。
五花肉、南瓜和几种菇,加上一条鲫鱼、白萝卜等零零总总。把南瓜切块准备做我爱吃的南瓜咸饭。五花肉买的有点多,切了薄片,又怕油腻,放在锅里炸半天,竟出了半锅油。把油倒起来储存,就是猪油啦。先把余下的五花肉和南瓜一起做了一盘咸饭,又做了一个我喜欢的银丝鲫鱼汤和杂菇乱炖。做个凉盘,算是一顿便饭了。心下窃喜,有一盘猪油了,可以吃猪油捞饭了。
我不知道蔡先生的猪油捞饭和我小时候吃的猪油是不是一样。
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叫船场的地方,故名思义,就是船很多的地方,家乡靠海,有些辽阔的红树林。小时候爱跑来跑去,山上摘野花,海边捉小螃蟹,飞过白色海鸥就惊奇地叫起来。这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海风里,金色阳光晒在头发上。远处的船,响着汽笛,近了,又远了。
父亲担心我变成野孩子,送我去上学。我高兴地去了。学校离我家不太远,背着小书包,走过长长石块铺着的巷子,皮鞋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响彻一条路。路旁的墙上长满灰绿色的苔藓,好像是树林。后来念诗句:应怜屐齿印苍苔,我一下子就懂了。
年纪很小,浑浑噩噩地念书和考试。只有一件事记得住,只要期末考或期中考,我妈妈就会一早起来给我做猪油捞饭。平时从来不给我做。我热爱上考试,开学时就翘首以待期中考,期中考完就踮着脚尖盼期末考。除了考试那天可以吃到,如果我拿了双百,妈妈也会给我做猪油捞饭,我每次考试都异常努力,要拿双百,好端着一大海碗的猪油捞饭慢慢吃。当时没发现,其实吃货的胚子已经出来。小时候我极其挑食,我妈妈觉察了我对猪油捞饭的非凡热爱,在她的利诱下,我基本小学每次考试都达到了双百。妈妈的猪油捞饭刚开始吃一口差点咬掉碗边,吃到最后舔碗底。[思考]今天我也学会了这一手。
我出生那一年中国刚改革开放,之前物资很匮乏,我和姐姐刚出生时都像瘦弱的小猫。我因为有一个比别人大一倍的脑袋,加上比别人弱的骨头,走到哪都特别引人注目。眼睛比别人大,额头比别人高,活脱脱一个新疆小孩模样。我又挑食,懂事起,记忆里可以吃的食物真少啊。这个情况似乎到了我小学二年级才开始有变化。
刚开始海鲜都是集体的,我们住的地方,海岸上一夜潮水涌来,会长满密密麻麻的牡蛎,螃蟹到处爬,海里不能光脚趟,会被海底的大蛏壳划伤。海底的大蛏真是太多了,开船出去,不到半天就一船带着泥沙的大蛏回来。还有鱼,多得成群结队。因为都属于集体,个人不能动和私下捕捞,所谓海禁。我上小学之前,很少看到鱼类出现在饭桌上。能看见的只有一种咸鱼。
那种咸鱼我至今不知道什么名字。只觉得全身都是盐浸的,稍微咬一小口就皱眉头。偶尔妈妈会买来下饭。我一般用筷子沾一下。
还有一种豆酱。放在木桶里,时常有人挑着,街头巷尾地卖,就是今天还在卖的。到邻居家去,走半个村,饭桌上超不出这两样,富点一盘咸鱼一盘豆酱,穷的一盘咸鱼。我更瘦了。
许多在物质稀缺时代小孩子一见就眼睛转圈的菜,比如蘑菇,在那时简直是圣物,我闻都不想闻,我舅舅种蘑菇,成麻袋往我家送,种了三年,不管我妈妈怎么说蘑菇炒肉如何香,我愣是一个蘑菇都没碰,挑食若斯。我就喜欢去蘑菇房玩儿,白房子,密封着门,秘悄悄进去,一屋子都是大木架,发着白色小花,密密麻麻。
海上海禁,市场上能见到的肉也少。似乎买肉全凭票供应,一村人一天分一只猪或半只猪那里够。我又从小不爱吃猪肉,肥了不吃,太瘦也不吃,排骨都不是很爱吃,简直是最难养的小孩。就爱吃个猪腰子,猪蹄子猪尾巴和猪脸大肠这些,一年里头也买不到一两回。
幸好我父母手巧,流水价创造出许多美味。有时是一大盆的肉肠,做好了挂在竹竿上,一排排过去,情不自禁想起酒池肉林。吃完了就开始炸虾羹,就日本人说的天妇罗。我家正宗做法是挑选中等个的沙虾,包裹上面粉,在高温里炸,有个诀窍是面粉里还要加入一些东西,这样出来的天妇罗金黄晶莹,外皮又脆又软,里面的虾又鲜又脆。有时候可以包着牡蛎炸,也可以用花菜粘面粉炸,这几种馅是天妇罗最好吃的。
有时候宰一只大鸭子,脱洗得干干净净,剁块,放到咸笋里熬,里面还加一点骨头。熬到汤色发白。放一大盆,没冰箱都不会坏,吃饭时舀一盆出来,一家四口,八只筷子夹得好勤快,一会就见底了。再盛一盆。鸭子当时市场上并不卖,多半是邻居家送的。我父亲经常去外地出差,回来时带着许多外地的干货比如台湾米粉、东北黑木耳等,亲朋好友,一家家分送。于是我家也络绎不绝地今天有人送鸭子,有人杀猪就拎了一副大肠或猪腰过来,甚至有时宰牛或者私下捕鸟、捞鱼的战利品。靠着这样彼此的鸡犬相闻,互通有无,小学之前总算是过得还不错。上了小学后,则放开了海禁,顿顿食鱼虾起来。和之前的匮乏比,真是将天比地。
开放之前,邻居不杀猪,鸭子还是小黄鸭时,也有日子,嘴里淡出鸟。教书的父亲就和他的教书先生群们一起,扛了猎枪,把自行车踩得风一样,到几十里外的深山去。从前鸟多,傍晚时,飞过的鸟群能遮半个天,一遮遮半小时。拔出猎枪,朝着夕阳射去,麻雀下雨一样。拔毛、洗尽,找一口大铁锅,在两块石块中间架起来。用溪水淘米,洗鸟,生火煮起来。在溪边拔些野葱,揉碎洒进去。水一开,揭锅一看,雪白粥翻滚冒泡泡,满锅的鸟头滴溜溜转。一锅粥放几百头麻雀。那香气十里外去,山都拦不住。我还小,就去过一两次,跟着去打鸟的经常是姐姐,她回来时,我听得淌口水,父亲赶紧打开用铁锅装回来的鸟粥,我吃到小肚子滚圆,动也动不得。
有时候我跟着下地。我妈用一个箩筐挑着我,我坐在田头,看着河水,采花玩。妈妈锄田埂,一块又一块野草地哗地倒下来,突然高兴地叫我的名字,说锄到田鳗了。田鳗是一种又像鳗鱼又像蛇又都不是的不知名动物。据说流鼻血的人只能吃这个才不流。妈说它最好吃。炖汤清得像泉,少见,找也找不到,只能遇。当晚上,我妈就煮了田鳗粥,放我跟前,对他们说她流鼻血,给她一个人吃,你们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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