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三联中读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老温，欢迎您和我一起继续重访摇滚乐时代！

今天我们聊的是早期摇滚音乐家的第四位，被称作“摇滚建筑师”（Architect of Rock and Roll）的小理查德！让我们先听一听他自己的开场白：“我是来自佐治亚梅肯的漂亮的小理查。我相信我的音乐是治疗音乐。我相信我的音乐能让盲人复明、跛足走路、聋子复聪、哑巴说话，因为它启发激扬人们。它使心脏跳动、肝脏颤动、膀胱发胀、双膝僵硬……”

在所有早期摇滚的先驱中，小理查自成一派，尽管埃尔维斯·普雷斯利、查克·贝瑞和杰瑞·李·刘易斯打破了艾森豪威尔时代的宁静，给美国社会带来了震撼人心的影响，但他们的风格最终仍是趋同的。这可能与肤色有关，普雷斯利和刘易斯是白人，作为黑人的贝瑞的歌曲，从一开始就是针对白人青少年的，但小理查一直渴望能够让世界听到他独特的声音。

小理查或许算不上是“摇滚乐之王”，但在50年代所有主流的摇滚明星中，他无疑是最耀眼的明星之一，是最独特的存在。他拥有异常有力的嗓音，呼喊式的演唱风格，特别是刺耳的“呜！~”（Whooooo!）声成为他个人最易辨识的标志。不像其他人那样，有一个发展过程，小理查好像是从一开始，就以一个完全成熟的艺人形象，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但他在看似毫无方向的职业生涯中，所遇到的种种曲折，又以其奇特的方式给人们留下一种扑朔迷离的感觉。

英国重金属乐队摩托头（Motörhead）的伊恩·“莱米”·基尔米斯特（Ian "Lemmy" Kilmister）曾这样评价过小理查，他说：“小理查德一直是我的主心骨。同性恋、黑人、在南方唱歌，这对他来说有多难？但他的唱片从头到尾都是欢乐的好时光。”

1932年12月5日，理查德·韦恩·潘尼曼（Richard Wayne Penniman）诞生在美国佐治亚州的梅肯市（Macon, GA)，在十二个孩子中排行第三，本来一开始想叫他里卡多（Ricardo），后来不知道怎么弄错了，就成了理查德。小理查的父亲是一名泥瓦匠和私酒贩子，一边卖着私酿的烈酒，一边经营着一家下等夜总会。他的母亲笃信宗教，经常去浸信会教堂，从小理查祖父起，家族里很多人都是神职人员，他的父亲就是教堂的执事。和很多南方的摇滚乐先驱一样，他最早的音乐启蒙也是来自福音音乐，从小就在教堂唱诗班里唱歌。像他的父母一样，小理查也是一个坚定的教徒。

小时候，因为身材矮小，他被家人戏称为小理查德（Lil’Richard）。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经常在学校和教堂里疯狂地唱歌、跳舞、打鼓，有一次在教堂里，因为尖叫和呼喊声太大而被禁止唱歌，这让他得到了“战鹰”（War Hawk）的绰号。他是个顽皮的孩子，经常捉弄邻居，天生擅长娱乐、搞怪：他会一边唱歌，一边敲打房子的台阶，敲打锡罐、锅碗瓢盆，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邻居经常被他惹恼。

他成长的地方是梅肯的一个叫普莱森特山（Pleasant Hill）的社区，这里盛行同性恋和地下变装文化，这对他日后的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可能是由于出生时的并发症，小理查出生时有一些畸形，他的一条腿和一条胳膊，比另一边要短一些，这让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寻常，被一些人认为很娘娘腔。当然，又因为他长相俊美，有时会模仿母亲化妆和使用香水，于是其他的孩子一路追着他到树林里，喊他“基佬”“朋克”“怪胎”“娘娘腔男孩”……由于父亲不支持小理查唱歌，还指责他是同性恋，小理查在13岁以后离家，寄养在一个白人家庭。

小理查19岁的时候，悲剧发生，他的父亲在他经营的夜总会外被人枪杀。梅肯的警察对一桩黑人谋杀案丝毫不感兴趣，而小理查性格温和、敬畏上帝的母亲，当时还怀有身孕，她没有钱也没有精力来追查这一案件。人已经死掉，家里还有10多个孩子要养活，真的没有时间继续纠缠这件事。当时家里一贫如洗，要想生火，都得从自家的房子上扯下几根木头来。小理查只能结束四处闯荡的生活，回到家乡梅肯，在灰狗汽车站的一家餐厅，找了一份洗碗的工作。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位疯疯癫癫的洗碗工将会如何震撼当时的乐坛。

小理查的音乐之路并不平坦，充满传奇色彩，有几位重要人物为他的成功提供了关键的契机。

在黑人灵歌和福音音乐领域，小理查陆续受到了罗塞塔·萨普（Sister Rosetta Tharpe）、马哈丽亚·杰克逊（Mahalia Jackson）、乔·梅兄弟（Brother Joe May）和玛丽昂·威廉姆斯（Marion Williams）等艺术家的影响。小理查上初中的时候，已经学会了钢琴和萨克斯，并以其激越的高音声部在教会赢得了美誉。高中时，小理查在当地的音乐推广公司，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在梅肯市礼堂（Macon City Auditorium）卖糖果。在那里，他有机会看到自己喜欢的福音歌手，以及卡伯·卡洛威（Cab Calloway）和幸运·米林德（Lucky Millinder）等爵士、布鲁斯明星。

 “摇滚乐教母”罗塞塔·萨普

1947年10月，小理查的偶像，人称“摇滚乐教母”（The Godmother Of Rock 'N' Roll）的罗塞塔·萨普到梅肯市礼堂巡演，无意中听到了14岁的小理查在唱她的歌。她正式邀请小理查进行暖场演出，并付给他报酬，同时鼓励他成为一名职业歌手。

1949年，小理查参加了一个名为“努比罗医生”（Doctor Nubillo）的古怪表演者的巡演团，在那里他继承了努比罗对夸张表演的热情；之后又参加了“哈德逊医生的医学秀”(Dr. Hudson's Medicine Show)，演出了路易斯·乔丹（Louis Jordan）的大热歌曲《加多尼亚》（Caldonia）——因为之前家人认为节奏布鲁斯是罪恶的魔鬼音乐，这是他第一次演唱节奏布鲁斯——并以拉文公主（Princess LaVonne）的艺名变装亮相；1950年，小理查以歌手的身份在“巴斯特·布朗管弦乐队”（Buster Brown & His Orchestra）演出，乐队队长鉴于他瘦长的身材称他为“小理查德”，这个艺名被正式使用开来。巡演中乐队浮夸的舞台风格和表演技巧，不断影响着他，凭借在巡演中积累的人脉，小理查得以和唱片公司签约，但发行的唱片，市场反应平淡，迟迟打不开局面，公司也认为他不是一位具有开拓性的歌手。

1952年，父亲离世的消息传来，小理查于1954年回到家乡，靠刷盘子贴补家用。就在这段时间，他遇到了一位奇人，也就是自学成才的歌手、词曲作者和钢琴家埃斯奎里塔（Esquerita），并和他有了暧昧的关系，在两个人的蜜月期里，当时默默无闻的埃斯奎里塔将自己华丽的舞台形象——他经常化浓妆，戴墨镜，戴两顶假发，把他的大卷发高高扎在头上——和爆炸性的钢琴演奏风格悉数教授给小理查。此时的小理查虽然还在继续刷盘子，但他早已经脱胎换骨，他需要的只是一首热门金曲。

埃斯奎里塔和小理查德各自的第一张专辑封面

这首歌，就是他于1955年写下的《水果锦囊》（Tutti-Frutti），小理查在接受采访时，解释了他是如何一边刷盘子一边进行音乐创作的：他的老板不断加大工作量，而他又无法反抗。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他，愤怒地喷出了一串胡言乱语：“A wop bop a loo bop a wop bam boom！”……小理查最优秀的作品《水果锦囊》、《天哪，莫莉小姐》（Good Golly，Miss Molly）和《高挑的萨利》（Long Tall Sally）都是在厨房水池边创作出来的。   

其实，《水果锦囊》的名字并不是小理查发明的，本来是一款很受欢迎的什锦冰淇淋。这个词在意大利语中的意思是“所有的水果”，因为冰淇淋中混合了一些蜜饯水果。早在1938年，一个爵士二人组推出的同名专辑《斯利姆和斯拉姆》（Slim and Slam）中就有一首名为《水果锦囊》的流行歌曲，爵士组合的这首歌，真的是关于冰淇淋的：他们唱的是巧克力、香草、核桃；而身为同性恋的小理查的歌词里，则是关于翘屁股和不可描述的。

小理查说，那串胡言乱语“A wop bop a loo bop a wop bam boom！”是他的口头禅，当有人问他最近怎么样时，他就会这样回答。早在小理查正式录制这首歌之前，他就在演出时以《水果锦囊，翘屁股》（Tutti Frutti，Good Booty）的歌名进行过表演。这样一首充满性暗示的色情歌曲，会被认为，是对听众的冒犯，特别是唱片公司还想赚白人听众的钱。

其实在一开始，小理查并不打算上这么劲爆的歌曲，他寄给唱片公司的小样里也没有这首歌，他甚至告诉制作人罗伯特·布莱克威尔（Robert Blackwell），他更喜欢胖子·多米诺（Fats Domino）的声音。但眼看录完了八首歌，制作人都不太满意，在休息期间，小理查在当地的一家咖啡馆，跳上钢琴，以真正的埃斯奎里塔风格，献上了这首限制级版本的肮脏蓝调，现场观众们为之疯狂。布莱克威尔认为，他的老板阿特·鲁普（Art Rupe）想要的正是这样的歌曲，只不过要公开发行的话，必须重写它的歌词，像“翘屁股”这样生动的歌词必须替换掉。

鉴于小理查没有能力写出与他的旋律相匹配的新词。这个任务落到了多萝西·拉博斯特里（Dorothy LaBostrie）的身上，制作人称她是一个在录音棚附近转悠卖歌的女孩。她碰巧在场，是因为小理查那天早些时候录了她写的歌曲。随着时间的流逝，尴尬的小理查一边看着墙壁，一边给她唱着淫秽的歌词。多萝西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当她带着经过净化的、全新的歌词回来时，预定的录音时间只剩下15分钟了，最后这首歌只录了三遍，就大功告成。多萝西的后半生命运多舛，虽然写了几百首歌，但再也没有取得《水果锦囊》这样的商业成功，后来还出了车祸退出音乐行业，但仅凭《水果锦囊》一首歌，源源不断的版税收入最终让她得以安度晚年。

回看历史，1955年9月，小理查在新奥尔良唯一的这间录音室，激情四射地喊出“A wop bop a loo bop a wop bam boom！”那串胡言乱语改变了流行音乐史，这串音符本身并没有实意，但它代表了50年代摇滚乐的语言，是早期摇滚乐的精华所在。连猫王都翻唱过这首歌，小理查曾不无得意地说过：“猫王也许是摇滚之王，但我才是女王。”

春风得意的小理查，迎来了人生的巅峰，特别是他华丽的现场表演，总能够震撼全场，像要把他的听众钉死在墙上。1956年6月，在巴尔的摩皇家剧院的一场演出中，前排一个疯狂的女歌迷脱下内裤扔向小理查，落在鼓手的头上，导致其他女粉丝纷纷仿效，几秒钟后，空气中充满了飞舞的内衣，据考证这是现代舞台演出的第一次。事发那天晚上，小理查的表演多次被迫中断，因为要不断阻止，歌迷们从包厢上跳下来，然后冲到舞台上去摸他……即使歌迷们知道了他的性取向，对他的喜爱也没有减少一分！

这里再给大家提供一个小贴士，除了《水果锦囊》，小理查最好的曲子，往往都是歌名里有女孩儿名字的，除了前面提到的“莫莉”、“萨利”，还有“珍妮”（Jenny Jenny）和这首“露西尔”（Lucille）。

1957年10月，如日中天的小理查，突然宣布放弃摇滚乐。1958年1月，他正式成为一名牧师，投身宗教事业，这一消息震惊了公众。起因是1957年，在去澳大利亚巡演的过程中，小理查经历了世界末日的景象，这让他确信他需要远离摇滚乐的罪恶影响：在从墨尔本飞往悉尼的行程中，飞机的引擎失火，小理查发誓如果能够安全着陆，他将一心侍奉上帝，他声称看到了飞机炽热的引擎，感觉有天使在支撑着它。在悉尼的表演结束时，小理查看到一个鲜红色的火球飞过他的头顶，让他深受震撼。虽然事后有人告诉他，这是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苏联人发射的斯普特尼克1号，划过夜空造成的异象，但小理查坚信，这就是来自上帝的信号，他把一枚价值不菲的戒指扔进悉尼港的海水，表明他对表演世俗音乐和他当时狂野的生活方式的忏悔。在几个月之内，他就放弃了摇滚乐，进入大学学习神学，之后结婚，并发起了一场福音运动。

1962年，小理查到英国巡回演出，于五年后重返歌坛，在此期间，尚未成名的披头士乐队为小理查暖场演出，小理查向披头士们建议如何演唱他的歌曲，并向乐队成员保罗·麦卡特尼（Paul McCartney）传授了他独特的发声技巧。1963年，披头士的第一张专辑发行，可以看到美国早期摇滚音乐家的直接影响。其中的第一首歌《我曾看见她站在那》（I Saw Her Standing There），就是直接向小理查致敬的作品。

 小理查德和披头士乐队的会面

1976年，小理查又录制了一张名为《小理查德现场》（Little Richard Live）的唱片，重新录制了50年代的经典曲目。虽然他继续定期巡演，但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酗酒问题，并经常滥用可卡因、海洛因和天使尘等毒品。1977年，厌倦了巡演和化学依赖，小理查再次放弃摇滚，拥抱福音，他宣布永远放弃摇滚和同性恋，永远为主工作，除了布道不再做其他事情。1979年，他录制了一张福音专辑《上帝的美丽之城》（God's Beautiful City），基本上退出了主流娱乐业。

在离开公众视线几年后，小理查在1985年重回聚光灯下，在脱口秀节目中亮相，为自己的新书做宣传，甚至出演了喜剧电影。1986年，他又重新开始录制摇滚乐，这是一种被他称之为“信息音乐”的新风格。他舍弃了原来性别模糊的形象，变成一位跳舞的牧师。直到21世纪初，这位摇滚歌手还在电影和电视节目及很多慈善活动中频频亮相。

2020年5月9日，与骨癌进行了最后抗争的小理查，在田纳西州的图拉赫马（Tullahoma，TN）去世，享年87岁。他最知名的作品，基本上都诞生于1950年代中期，他充满活力的音乐和富有魅力的演出奠定了摇滚乐的根基，从摇滚乐到灵魂乐，从放克到嘻哈音乐，小理查影响了诸多流派的无数音乐家。更重要的是，小理查对美国社会的种族团结所作出的贡献——他的表演使得白人观众和非裔美国人观众融合在一起。

到底是该出卖灵魂，给蛊惑众生的邪魔，还是皈依伟大全能的基督？小理查德的一生都在敬神和摇滚之间痛苦挣扎。在那个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泛滥的时代，这位极端自信的同性恋黑人，打破了性别与种族的双重壁垒，这何尝又不是一场救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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