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童不老温
2022-07-29·阅读时长11分钟
各位三联中读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老温,欢迎您和我一起继续重访摇滚乐时代!
今天出场的是最后一位——巴迪·霍利!(Buddy Holly)!
在早期的摇滚音乐家当中,我最终挑选了6位代表作为讲述的对象,其实遴选的过程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因为在摇滚乐诞生的历史进程中,有太多前台的音乐人、幕后的制作人、歌曲作者、唱片公司和剧院老板、秀场以及电台和电视节目的主持人都有各自不可替代的贡献,都应占据一席之地。那应该如何来选择呢?
我遵循了业已存在的权威标准,首先就是“摇滚名人堂”。
1986年1月23日,第一批入选“摇滚名人堂”的人物主要有:以表演者入选的埃尔维斯·普雷斯利(Elvis Presley),詹姆斯·布朗(James Brown),小理查德(Little Richard),胖子·多米诺(Fats Domino),雷·查尔斯(Ray Charles),查克·贝瑞(Chuck Berry),山姆·库克(Sam Cooke),埃弗里兄弟(The Everly Brothers),巴迪·霍利(Buddy Holly)和杰瑞·李·刘易斯(Jerry Lee Lewis)。
被引入早期影响者的有:被誉为三角洲蓝调歌王(King of the Delta Blues Singers)的罗伯特•约翰逊(Robert Johnson),被视为乡村音乐之父(Father of Country Music)的吉米·罗杰斯(Jimmie Rodgers)和布基-乌基(Boogie-Woogie)钢琴演奏家吉米·扬西(Jimmy Yancey);获得“终身成就奖”的为制作人约翰·哈蒙德(John Hammond);非表演者被列入的,有命名了摇滚乐的电台主持人,我们前面提到的艾伦·弗里德(Alan Freed),还有捧红了猫王的太阳唱片公司的老板山姆·菲利普斯(Sam Phillips)。
去掉幕后人物之后,在剩下的10位艺人当中,詹姆斯·布朗、雷·查尔斯、山姆·库克、埃弗里兄弟,前三者主要的贡献在灵魂乐领域,后者则更偏向乡村民谣和蓝草音乐。最后剩下的,就是到今天为止,依次出场的6个人。
至于为什么一定是6位?而不能是5位或7位,这个您也不必较真儿。如果您坚持,减去或加上几位,想必也是有道理的。当年我确定选6个人,是因为手边正在读德国人鲁道夫·洛克尔(Rudolf Rocker)所写的《六人》,是三联出的一本小册子,六位文学史上性格迥异、特立独行的人物依次登场,六个人的故事昭示了六条不同的人生道路。记不得在哪里看到了一段书评:浮士德的左右彷徨,唐·璜的故作潇洒,哈姆雷特的优柔寡断,堂吉诃德的迂远,麦达尔都斯的情欲,以及冯·奥夫特尔丁根的执着之间,到底有没有相容的可能性?
在我这里,他们被对号入座为:猫王的故作潇洒,胖子·多米诺的优柔寡断,巴迪·霍利的迂远,杰瑞·李·刘易斯的情欲,小理查德的左右彷徨,查克·贝瑞的执着……我相信这就是我的天启,而且作者洛克尔(Rocker)竟还是一位“摇滚客”。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就是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六个人推到了我的面前。
巴迪·霍利,本名查尔斯·哈丁·霍利(Charles Hardin Holley),刚出道时,他的姓被人拼错,在印刷时漏掉了字母“e”,于是他决定干脆就将错就错,拼写为Holly,顿时平添神圣的色彩。1936年9月7日,巴迪·霍利出生在美国德克萨斯州的拉伯克(Lubbock, TX),是四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拉伯克的地理位置使他从小就身受山地乡村音乐、墨西哥音乐和黑人音乐等多种音乐风格的熏陶,出身音乐爱好者之家的他堪称少年天才,从小就开始学习小提琴、钢琴等乐器,最后专攻吉他,他的两个兄弟也都学习乐器,吉他启蒙老师就是他的兄弟。在中学时,他对乡村和西部歌曲很感兴趣,精通了吉他、班卓琴和曼陀林的演奏,并和儿时的朋友鲍勃·蒙哥马利(Bob Montgomery)组成了“巴迪和鲍勃”二重奏乐队,两个人在尝试写歌的同时,开始在当地电台表演,他们标榜自己的音乐是“西部波普音乐”,但1955年,在看到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的演出后,他转向了摇滚乐。
高中毕业后的第一年,霍利就得到了三次为猫王暖场的机会,尽管自认是猫王把他带上摇滚乐这条道路,但他从未模仿过猫王:他创作了很多歌曲,而猫王基本上不写歌;猫王叛逆野性,而他看上去文质彬彬,演唱大都比较轻柔,在乐句的转换处有他标志性的嗝音。在组建过多支乐队,签约了迪卡(Decca)唱片公司,合作了多名乐手,录过若干单曲之后,霍利仍然觉得不尽如人意。与唱片公司的合作也不够愉快,霍利被迪卡拒绝续约,还有五年内不得为其他唱片公司,录制在迪卡已经录制过的歌曲的苛刻条件。
直到有一天,他找到了自己欣赏的制作人诺曼·佩蒂(Norman Petty),并专程携乐队去新墨西哥州录制了小样《总有那么一天》(That'll Be the Day)。
这首歌的创作灵感来自于约翰·福特的经典西部片《搜索者》(The Searchers),歌名出自片中男主角约翰·韦恩(John Wayne)经常说的一句台词——这首歌之前在纳什维尔就曾经录过,只不过这次由霍利亲自来弹主音吉他,对这版录音霍利非常满意,小样被直接寄到了位于纽约的布朗斯维克唱片公司(Brunswick Records),其实这家公司是迪卡的子公司,为了不让老东家发现这是被他们放弃掉的音乐人,霍利接受了鼓手的建议,决定用“蟋蟀”(The Crickets)来命名这支四人乐队。《总有那么一天》的小样,得到了新公司上层的大加赞赏,没有再录就直接拿来发行了。这首歌迅速成为热门,飙升到排行榜的榜首,成为乐队的成名曲。1957年11月,乐队的首发专辑《啁啾蟋蟀》(The "Chirping" Crickets)趁势推出,此时“蟋蟀”乐队的完整阵容包括:主唱和主音吉他手霍利、节奏吉他手尼基·沙利文(Niki Sullivan)、鼓手杰瑞·艾利森(Jerry Allison)和贝斯手乔·莫尔丁(Joe B. Mauldin)。这张专辑,既属于那个时代,又在各方面堪称永恒。它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因为许多日后的音乐家当时还是孩子,他们被鼓励拿起吉他,并决定以演奏摇滚乐为生。出于营销目的,乐队随后又以霍利的个人名义,发行了一张专辑,这也是霍利生前发行的最后一张专辑。
《啁啾蟋蟀》,1957年
巴迪·霍利的“蟋蟀”乐队改变了摇滚乐的面貌,为继起的披头士、滚石等无数伟大的摇滚乐队树立了榜样——霍利是最早将两把吉他(一把主音吉他一把节奏吉他)、加上贝司和鼓的四人组合固定下来的摇滚乐团,并把它推广为,摇滚乐团的标准配置模式的关键人物——想想披头士乐队的名称“甲壳虫”和四个人的分工;同时他们还要自主掌控,专辑的制作和录音室里的工作,演奏他们自己创作的原创歌曲,所有的人声和乐器都只由乐队的四名成员负责;在录音室里按照自己的意愿,不断尝试,直到得到他们想要的声音:前面的开场曲《爱的话语》(Words Of Love)是摇滚乐中最早成功使用双轨人声录音的范例之一,这首歌也被披头士成功翻唱;《总有那么一天》也是约翰·列侬、保罗·麦卡特尼和乔治·哈里森,共同录制的第一首歌曲,那是在1958年,当时他们还自称“采石工”(Quarrymen),几个人凑了一笔钱,在当地的一家录音棚录制了这首歌;滚石乐队首发专辑,震撼登场的第一首歌,就是翻唱“蟋蟀”的《永不褪色》(Not Fade Away);在录音的过程中,他们也开始和歌迷玩儿起了游戏,为日后在唱片中隐藏秘密信息的手段开创了先河:霍利个人专辑的第一首歌《我也会爱你》(I'm Gonna Love You Too),听到最后,把音量放到最大,你会听到意想不到的声音——若隐若现的真正的蟋蟀叫声。
这一切使得他们远远超越了时代,要知道在1957—1958年间,创作歌曲并不被认为是摇滚乐手的必备技能,音乐行业仍然沿袭20世纪20年代以来的模式,歌曲创作是一个独立于表演和录音的、隶属于出版业的专业技能;在录音室里,乐手要演唱,由唱片公司选定的曲目,按照公司的既定政策和规定的时间表展开工作。而此时的巴迪和乐队,得到了唱片公司的一张空白支票,得到了支配创作的特权,即使在今天,这也是很多乐手梦寐以求的权利。
这张专辑从听觉到内容上为未来十年的摇滚专辑提供了范例,既有快节奏的硬朗的歌曲,又有一些舒缓的民谣。这有史以来最好的摇滚专辑之一,属于五十年代的永恒经典。另外,不要忘记,包括这张唱片在内的,所有的成就,都是在18个月之内取得的,而创造这一切的核心人物巴迪·霍利当年只有20岁,这简直令人震惊。
不幸的是,有两点遗憾:一是专辑发行后不久,尼基·沙利文因不愿忍受长期的巡演,而离开乐队,蟋蟀只剩下了三只;二是在诺曼·佩蒂和乐队新签订的合同里,为了隐藏霍利与《总有那么一天》的关系,霍利在最初的文件中没有被列为乐队成员,这一遗漏成为日后严重的法律和经济纠纷的根源。
乐队前前后后推出了一系列热门单曲,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1957年的《佩吉·苏》(Peggy Sue),在这首歌里,霍利把布鲁斯音乐和乡村音乐的特点进行了融合,形成自身独特的摇滚风格,特别是霍利使用实心电吉他的演奏,开摇滚乐手之先河,旋律化乐段的轻声演奏,明显受到了查克·贝瑞独奏风格的影响。
这首歌曲在创作之初,被巴迪·霍利命名为《辛迪·卢》(Cindy Lou),据说是他侄女的名字。鼓手杰瑞·艾利森听到后,问巴迪能否把名字改成佩吉·苏,因为他曾经约会过的一个女孩叫佩吉·苏·杰伦(Peggy Sue Gerron),霍利欣然同意。后来,在录制这首曲子时,鼓手老是打不准节拍,被控制室里的制作人对着麦克风喊话:如果下一遍你的鼓点儿还打不对,我们就把名字改回辛迪·卢。威胁非常有效,下一遍就录成了。这首歌对鼓手至关重要:他和现实中的佩吉·苏在1958年成功私奔,霍利还专门写了续篇,名为《佩吉·苏结婚了》(Peggy Sue Got Married)。虽然9年后两个人离婚了,但这首歌是摇滚时代的第一部续集,而且是巴迪在他位于纽约的公寓里,用木吉他独自录制的。离世之后,才被制作人拿来加以扩充、重新制作完成,这开创了摇滚明星去世后,完成、发行一首全新的、从未听过的歌曲的先例。后来,这种创作模式发生在很多已故歌手的身上,像列侬、鲍勃·马利、图帕克(2Pac)和汉克·威廉姆斯等……
我们再谈谈巴迪生活中浪漫的一面:1957年,霍利认识了唱片公司的前台接待员玛丽亚·爱莲娜·圣地亚哥(María Elena Santiago);1958年,两个人第一次约会的时候,过了五小时后,巴迪递给玛丽亚一朵玫瑰,向她求婚。不到两个月,两人结婚,搬到了纽约,此时,霍利的音乐已经发展到成熟和复杂的地步,甚至已经超越了大部分听众所能够接受的水平。因为和诺曼·佩蒂的法律纠纷,霍利的财产被冻结,妻子又发现怀孕,新婚的巴迪为了挣一些快钱,接下了中西部冬季舞会派对巡演的工作。
冬季舞会派对巡演,于1959年1月23日开始,首站在威斯康星州,按计划要在3周时间里,跑完24个城市。由于计划巡演时,没有将演出地点之间的距离考虑充分,后勤出了问题。更糟糕的是,严寒天气,由校车改装的巡演大巴没有暖气,中途两次抛锚,霍利的鼓手因脚被冻伤而离队。所以当2月2日,乐队抵达爱荷华州时,霍利为自己、乐队的贝司手威伦·詹宁斯(Waylon Jennings)和吉他手托米·阿尔萨普(Tommy Allsup)租了一架四座的小型飞机。计划演出一结束,就立刻搭飞机赶往北达科他州,这样便有足够的时间休息和洗涤脏衣服。不过当天晚上的演出结束后,乘员发生了变化,巡演团的两位成员代替了霍利乐队的两位乐手:先是詹宁斯主动把座位让给了患流感的大波普(The Big Bopper),阿尔萨普则在扔钢镚儿的游戏中,输给了里奇·瓦伦斯(Ritchie Valens),很不情愿地把座位让给了不断抱怨条件恶劣的巡演巴士的里奇。
飞机驾驶员是21岁的罗杰·彼得森(Roger Peterson),尚未得到仅凭仪器飞行认证的他,选择在严寒的冬夜起飞,那天的气象条件还很差。1959年2月3日凌晨1点刚过,飞机起飞后不久就坠毁在一片玉米地里,机上所有的人当场丧生。除了飞行员的遗体困在飞机残骸内,其他人在撞击的一刹那都被甩出飞机。霍利的头部和胸部受到重创,全身有多处割伤和骨折。玛丽亚从电视上看到坠机和霍利罹难的消息,结婚仅6个月就成为寡妇的她,因强烈的自责和严重的心理创伤不久就流产了。政府后来规定了一项政策,在通知受害者家属之前,媒体不得披露受害者的姓名。霍利标志性的黑框眼镜掉到一个雪堆里,1959年春天雪融之后才被人发现,此后辗转了21年,直到1980年3月,才归还到他的遗孀手中。
对于那个时代的青少年来说,这一毁灭性的消息,是前所未闻的同类悲剧:此前从来没有重要的白人摇滚歌手去世,其突发性和偶然性,加上遇难时霍利年仅22岁,瓦伦斯只有17岁——让人更加难以接受。其引发的情感共鸣,有别于之前和之后的所有摇滚悲剧。很多人都没能走出这个阴影,1967年,音乐制作人乔·米克(Joe Meek)在霍利的忌日自杀身亡。美国歌手唐·麦克莱恩(Don McLean)在其1971年的史诗性作品《美国派》(American Pie)中,将这一天称为“音乐死去的那一天”(The Day the Music Died)。对很多美国人来说,这次巡演和随后的空难,象征着摇滚乐和美国历史上一个重要时期的结束——之前的那份纯真,似乎永远消失了。
1959年1月31日,在美国明尼苏达州德卢斯的国民警卫队军械库,本应只是漫长巡演中的寻常一场,最后竟成为巴迪·霍利的绝唱。在当晚的观众席中有一位17岁的男孩儿,他在四十年后站到了格莱美奖的颁奖台上,在回忆年度获奖专辑《被遗忘的时光》(Time Out of Mind)的创作时,说到:巴迪·霍利在台上唱着歌,离我大概只有十米。他的目光看向我……后来我总有一种奇特的无法解释的感觉,他的音乐充塞在每一个角落,他始终与我们同在。这位获奖者就是大名鼎鼎的鲍勃·迪伦,在“猫王”为摇滚乐赋予了生命之后,是他,为摇滚乐注入了灵魂。
之后的摇滚乐,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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