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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然的野草式日记

作者:薛芃

2022-09-06·阅读时长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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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程然用五年拍了一本属于自己的影像“日记”,他用了很私人化的视角,却是拍给公众看的。

程然的野草式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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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然从2017至2022年创作的影像作品《CK2K2X》,记录了这几年他眼中的中国日常

程然的最新影像作品叫《CK2K2X》,由109段独立的短纪录片组成,时长一个多小时,正在杭州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展出。用程然自己的话说,这片子,无论从哪一秒开始看都可以,它似乎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哪里都能成为开头,哪里也都能成为结尾。

我看到的“开头”是一场跨年party。偌大的空间里,灯光暗淡,几束镭射光让气氛变得迷幻,前卫的电子音乐中,年轻人摇摆、跳跃、躁动,到处都是荷尔蒙的气息。这一段拍的是2021年12月31日跨年那天,上海油罐艺术中心内的演出,这是一场戴着口罩的乌托邦盛宴,没人想得到,三个月之后上海将遭遇一场静默。

在整部作品中,这一段其实已经接近了尾声,是影片的一百零九分之一。“我觉得还挺有纪念意义的,这是一个特定时间段里的特殊记忆,我的挺多影像都会用‘特定时间’切入,记录一些跟常规生活不同的现场,但有时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程然说道。

每一个来看展览的人都要问:《CK2K2X》是什么意思?《CK2K2X》是程然的一个艺术项目,从2017年开始,他开始在全国各地拍摄生活片段,为期五年。这是受到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1972年拍摄的纪录片《中国》的影响,程然取了片名当时的翻译“Chung Kuo,Cina”的首字母“CK”,以示致敬。“2K2X”是电子游戏术语中对时间的描述法,表示作品预计完成的年份,原本他只准备拍两年,叫“CK2K19”,后来加了一年,变成“CK2K20”,再之后,疫情来了,展览迟迟定不下来,拍摄周期就拉得越来越长,不知道哪年会结束,索性就叫“CK2K2X”了。最终他拍摄了五年。

杭州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CK2K2X”展览现场

起初,程然的路线计划很明确,先是一北一南两条线。他很仔细地规划着方案,往北那条线路是最先实施的,从他的生活工作所在地杭州出发,租了辆车,一直往中蒙边境开去,最远到达根河。在这条最早的线路里,他想去曾经的几座工业重镇,包括大庆、丹东、吉林、大连,以及自己的家乡赤峰。程然说想看看这些城市现在的样子,他心里早有预设,它们不再如往日辉煌,“可能还保留了一些90年代的状态,但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出现?我想把这些地方当作一个入口,做一些‘切片式的观察’,放在我的作品里”。

程然做影像作品,是感受性的,他不太在乎镜头里具体的人与事,而是期待捕捉氛围。大庆有一个石油乐园,是当地80年代生人的游乐场,构成了他们童年的重要记忆。这里现在依然在运转,原本是程然观察的重点,但后来他意识到,这整座城市何尝不是一个更大的石油公园?“油井上的‘磕头机’可以出现在大庆的任何地方,它们始终在运动,像一个永动机一样,它们不再具有什么功能性,更多的是表演性。我总是会对这些被人建造出来的既临时又永恒的东西感兴趣。”它们是一个时代的记忆,却最终会成为时代的遗物。

就这样,在程然拍摄的大庆画面里,“磕头机”是主角。在这100多段影像中,他并没有标注具体的地点,有些地方有很明确的视觉特征,有些地方又猜不出来。当他来到丹东,程然和伙伴们坐船漂荡在鸭绿江上,在这段影像中,废弃船、炸断的桥频频出现,但将片子政治化并不是程然的诉求,他只是想“记录一些历史尘埃里的残留物,荒野、弃地可以去重新定义一座城市”。在《CK2K2X》中,每个片段的初衷几乎都是这样,他从完全个人化的感受出发,去找寻和记录一些随机的、碎片的镜头,这些碎片看似都与日常生活有些距离,却又是实实在在地始终存在于身边,如野草一般。

北线结束之后,程然又开启了南线,他带着一个拍摄小团队,去到海南陵水的卫星发射基地。在程然看来,这里是有别于北方老牌城市的超现实之地,海滩上总有人聚集在那里,不是为了看海晒太阳,而是在等远处山里的发射,很多火箭发烧友和太空爱好者聚在这里,他们有时能获取到具体的发射或实验的时间,有时则不能,便漫无目的地在海边等待着。当突然有火箭开始点火,烟雾升腾,“那场景如过年一般”,很魔幻。程然也就跟着发烧友们一块儿等着。后来他把这个等来的发射镜头剪成了片头,在一片暮色中,一个“火球”不断上升。不过,他看了后来的新闻报道,说拍到的这次发射其实没有成功。

程然觉得,这些曾经只会出现在电视或电影里的画面如今成了大众生活中被追逐的对象,这种变化映射着当代中国社会的变化,这些碎片共同构成了他眼里的中国。在这两条计划明确的路线之后,程然开启了一系列的随机路线,他不再认真去设定,也不预设所到之处将会是什么样,该拍什么,而是依据自己的喜好、其他工作安排、朋友的出行,甚至是无意中看到的消息,去决定下一个拍摄地。

因此,也就有了上海的那场party,程然希望每个镜头都不是叙事的,合在一起又是一个整体。开头火箭发射的那一段,他用了一段长达三分钟的鸣笛警报声,这是2020年4月武汉疫情刚刚得到缓解时,杭州市发出的全城警报声,警报声响起后,附近居民纷纷爬到自己的私家车里,按起了喇叭,发出共鸣,这个声音让程然震撼,便录了下来。安东尼奥尼《中国》这个片子里提出了一个开放的议题,即如何讨论一个人眼中的国家,程然用了五年,试图给出自己的答案。

在美术馆初见到程然时,他戴着黑框眼镜,文着花臂,T恤上印着“养猫工作人员”。程然1981年出生于内蒙古,2004年之后就一直生活在杭州。如今他在杭州生活的时间已经超过在家乡,这对他来说是一个质的改变。

艺术家程然

从2005年开始,程然就开始做实验影像,现在依然做,但已经不再像曾经那样把做影像艺术当作人生的重心。他现在是杭州实验艺术空间“马丁·戈雅生意”的主理人,做这个平台,为的是给更多年轻人进入艺术圈的机会。于他而言,作为一个艺术家,创作作品本身有些令人疲倦了,“拍摄、剪片子、后期、参加展览,这种循环往复的流程不再那么有吸引力了”。创作不但有瓶颈期,而且会走入程式化的套路,既然还在做作品,程然就想着,怎么能不那么套路。

在《CK2K2X》里,程然加入了8000多字的文字念白,或是画面上的串联,是他和作家大绵一同完成的。程然很喜欢写东西,但从来不写阐释性的文字,不会自己给自己的视觉作品作解读,他只写表达性的文字,跟视觉语言混在一起,让表现力变得更强。“我的骨骼与来自地心深处嗡嗡作响的共振对抗,撕扯着缜密如蜂巢的结构”“生活是记忆的布景吗?我们是否可以选择更替一盏台灯,一块地毯,粉刷墙壁,填补裂缝”,诸如此类的文字。

很多评论认为,他的作品充满诗意,他觉得也对,“其实诗意是病态,我更希望大家感受到的是一种精神不正常的状态,是一种从现实中抽离出来的情绪。这并不是不健康,而是将复杂的情绪更加细分的结果,往往也是随机的”。就像他说起自己的文身那样,也是随机的。双臂的大部分文身是美院的吴俊勇老师给他画的,他画文身的方式是即兴的,可以给他讲一个故事,或者瞎聊天,一边聊一边顺着聊天的内容画。

程然还记得,当他要做第一个文身的时候,特别紧张,也很谨慎,前思后想到底要文个什么,有什么意义,他当时把文身看成一件大事,而且是很难改变的、不可逆的大事。之后,身上的文身越来越多,意义就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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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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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主任记者,一个不严肃的严肃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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