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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是英国文化的大IP

作者:李孟苏

2022-09-13·阅读时长8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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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4月21日,伊丽莎白·亚历山德拉·玛丽出生于伦敦外祖父家。她的祖母玛丽王太后在日记中写道:“可爱的小宝贝,皮肤白皙,金发美丽可爱。”同年,作家A.A.米尔恩出版了《泰德熊等歌曲》(Teddy Bear and the Other Songs),献词页上写着:“经约克公爵夫人殿下允许,这些歌曲献给伊丽莎白公主。”《泰德熊等歌曲》共14首诗,后来被收入诗集《当我们很小的时候》。

女王是英国文化的大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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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王室家族》的画面,拍摄的是女王和菲利普亲王乘坐专机出访约克后返回伦敦

就这样,英国王室的小公主伊丽莎白一降生到人间,就与流行文化联系到了一起。3岁,她登上美国《新闻周刊》的封面,这个“长着天使小脸蛋的丽丽贝特(伊丽莎白的昵称)”被介绍给了全世界。4岁,她有了第一本传记《伊丽莎白公主的故事》。

1952年伊丽莎白公主继承王位。1953年6月2日她在威斯敏斯特教堂被加冕为“大不列颠和北爱尔兰及其他国土和领地的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联邦元首,信仰的保卫者”。此时英国的海外殖民地纷纷独立,日不落帝国分崩离析,普通英国民众的态度和抱负发生了变化,认为帝国日落西山是不可避免的,不足遗憾。因此,王室也要在某些方面做些适当的改变,“形象”在女王继位后的20世纪后半叶变得前所未有地重要。

此时电视开始在家庭中普及,电视可以让王室的每一次露面成为公关宣传的好时机。王室努力顺应这一潮流,女王的加冕礼做了全球转播。电视媒体带动流行文化的兴起,滋生出人们对“名人”的贪婪兴趣,做君主的70年里,伊丽莎白二世逐渐被流行文化塑造成一个标志性的图腾,既转化为商业化的大IP,被人利用和滥用,但也承担起君主政体形象现代化的重任。

女王的形象随处可见,除了出现在硬币、纸钞和邮票上,还被无数次搬上银幕、荧屏、流行音乐唱片封套、艺术创作、出版物、各种商品。威廉王子曾经送给祖母一双饰有女王脸的拖鞋作为礼物,哈里王子也送过她一顶印着女王图案的浴帽。

女王最知名的肖像可以说是安迪·沃霍尔1985年的波普作品《君临天下的女王》。沃霍尔有一句名言:“我想和英国女王一样有名。”他给了伊丽莎白女王和电影明星伊丽莎白·泰勒同样的艺术待遇。他采用摄影师彼得·格鲁金为女王登基银禧年纪念而拍摄的官方肖像,覆盖上他的标志性色块,创作了一系列丝网印刷肖像。2012年,女王似乎接受了无处不在的沃霍尔版伊丽莎白肖像,购买了其中一套,在温莎城堡的《女王:君主的肖像》中展出。

1985年,安迪·沃霍尔在纽约的工作室里展示他创作的《君临天下的女王》系列

女王形象最叛逆、最富颠覆性的挪用,要数性手枪乐队1977年发行的单曲唱片《上帝拯救女王》的封套:女王的眼睛和嘴巴被贴上了有拼贴文字的纸条,艺术家杰米·里德为唱片创作的另一个版本封套上,女王的嘴缝上了别针。歌名则借用了英国国歌的歌名。

唱片发行之际恰逢女王登基25周年纪念,乐队的经理人马尔科姆·麦克拉伦策划了一个挑衅性的宣传噱头。他预订了一艘名为“伊丽莎白女王号”的游船,在官方举行的泰晤士河庆典巡游前两天,载着乐队在河上航行。船经过议会大厦时,喝了啤酒的乐队成员举着喇叭高喊“英国的无政府状态”。警船蜂拥而至,制止了这场水上音乐会。

民众认为唱片侮辱了女王,印刷厂工人罢工不愿印制封套,乐队主唱约翰·莱顿甚至在街上受到攻击。BBC禁播这首歌,理由是“令人作呕的恶趣味”。当年唱片销量超过15万张,在NME排行榜上排名第一,摇滚界一直评价这首歌是无政府主义者的永恒颂歌,是朋克运动最著名的一张唱片。

1977年6月,朋克乐队性手枪乘坐“伊丽莎白女王号”游船在泰晤士河上巡游,主唱约翰·莱顿接受采访

性手枪乐队否认这首歌是专门为伊丽莎白女王写的。莱顿表示他本人并不反对伊丽莎白女王,今年的女王登基白金禧年纪念日,他真诚地说:“上帝保佑女王。她忍受了很多。”

关于女王的流行歌曲有很多,歌手们在歌中表达了对女王的爱。

温柔的有保罗·麦卡特尼在苏格兰写的《女王陛下》,曲长只有23秒,放在1969年发行的专辑《艾比路》最后一首。他唱道:“可爱的女孩……我想告诉她,我有多么爱她。”听这首歌,似乎是一个年轻人喝得醉醺醺的,醉得无法顺畅地表达他对一位变幻莫测的神秘女士的爱。这位女士便是伊丽莎白女王。麦卡特尼后来说这首歌有些开玩笑的性质,“像是一首献给女王的情歌”。1965年,女王授予披头士乐队大英帝国(MBE)勋章。多年后,麦卡特尼承认少年时代对年轻美丽的伊丽莎白女王有迷恋。2002年女王登基金禧年音乐会上,麦卡特尼的演唱以《女王陛下》开唱,唱完他说:“我必须唱这首歌。”

披头士的歌里多次唱到女王,在《佩珀中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专辑封面上,麦卡特尼和乔治·哈里森都佩戴着女王授予他们的MBE勋章。《艾比路》是披头士乐队四位成员一起录制的最后一张专辑,此时麦卡特尼和列侬已经有了明显的分歧。列侬对麦卡特尼的情感毫不认同,《女王陛下》写出来4个月后,列侬为了抗议英国政府在越南战争、尼日利亚内战中的立场,把MBE勋章还给了女王。

1965年,披头士乐队在伦敦机场,远处的屋顶上挤满歌迷

石玫瑰乐队的爱更暴烈。乐队1989年推出首张专辑,其中有首《我亲爱的伊丽莎白》,唱道:“撕开我的肉,烹我的骨,我不会停歇,直到她失去王位。”

1986年,史密斯乐团发行了乐队史上最重要的专辑《女王死了》。这张唱片颇受好评,主唱摩瑞西抨击了媒体对王室的迷恋。他对NME杂志说,君主政体和英国女王这两个理念“整个就是笑话,可怕的笑话”。

跳舞音乐组合Basement Jaxx为单曲《你不认识我》拍摄MV,主角设定为女王。剧情假想女王在一个夜晚跑出白金汉宫,喝酒,和保镖打架,在小巷里与人吵嘴,还进了脱衣舞俱乐部,总之在民间度过了一个狂野的夜晚。MV太出格,不得已只能在晚上7点之后播出。

女王离开王宫会怎样,她有应对生活的能力吗?作家苏·汤森(Sue Townsend)在1992年出版了一本畅销小说《女王与我》(The Queen & I),写了一个政治讽刺故事:奉行共和制的人民共和党当选上台,将温莎夫妇赶出了白金汉宫,查尔斯王子被投入监狱。女王住到廉租房,身无分文,努力算计着养老金过活,捉襟见肘:“我没有钱;英国电信公司威胁要断电话;我母亲以为她还生活在1953年;我丈夫绝食而亡;我女儿和来我家装地毯的工人有了关系;我儿子周四要出庭;我的狗也染上了跳蚤……”

小说出版的20世纪90年代,正值女王最艰难的十年。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先后离婚;她最有感情的家——温莎城堡失火,烧毁了100个房间;民众要求王室纳税的呼声越来越高,女王宣布从1993年开始依法纳税。所以当读者看到小说里的伊丽莎白为填写复杂的税表而感到无望时,难免对她产生同情——女王长达3小时的加冕典礼强调了“君主是上帝任命的”,她虔诚地宣誓要维护这一上帝安排的律法,这个善良的女人被困在了荒谬的君主体制里。女王没有理由退位,她无处可去。

2003年的电影《憨豆特工1》似乎就是为了拯救女王而拍摄的。不知道女王有没有看过这部电影,她是富有幽默感的人,颁给憨豆特工的扮演者罗恩·阿特金森大英帝国司令勋章,这是可以授予平民的最高荣誉之一。此前,阿特金森没少讽刺王室成员,在《憨豆先生》剧集里有憨豆见王太后,把老太太撞翻的滑稽场面。阿特金森在接受采访时承认,他经常开王室成员的玩笑,“无疑是出于爱和尊重,希望王室存在下去。我并不想诋毁君主政体,因为我需要它作为喜剧灵感的来源”。

女王的刻板口音和色彩艳丽的服饰让她的形象具有很高的辨识度,她因此成为影视剧乐于再现的形象。女王形象在26部影视剧中出现过,大部分是《木偶屋》《辛普森一家》《小猪佩奇》《小黄人大眼萌》《王牌大贱谍3》《女王的柯基》之类的喜剧、讽刺剧。

对此,女王照例不会公开表态,但安妮公主很不以为然。电视剧《王冠》第三季有一段情节,讲的是1969年女王带领全家拍摄纪录片《王室家族》。片中有女王夫妇与孩子们一起烧烤、喝茶、玩耍的画面,原本想营造“生动亲民的形象”,播出后效果适得其反,评论家强烈谴责王室成员享有特权,与时代和民众脱节。纪录片只播了一次,就被女王要求禁播。《王冠》中,性情直率的安妮公主痛恨私人生活在公众面前曝光,她有句台词说:“我一直认为这(拍纪录片)是个馊主意。”

王室传记作家潘妮·朱诺(Penny Junor)在温莎家族传记《公司》(The Firm)中写道:“(女王的守旧)虽然妨碍了她的发展,却也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无法推动王室的变革,却也坚信自己的与众不同反而能获得民众的拥戴。”人们推崇女王的是她头上的王冠,视她为行将就木的老古董。保守党政治家约翰·格里戈(John Grigg)在《国民评论》(National Review)杂志上批评女王:“在公众面前讲话的样子令人讨厌,她用的是中学女生自命不凡的那种腔调。她与现代世界毫无接触,而她的顾问们也是一批花花公子,对幕后统治集团小圈子以外的生活一无所知。”批评的民意在戴安娜去世的1997年达到了顶峰。

进入21世纪后,流行文化对女王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转折点是2006年的英国小成本电影《女王》在全球大获成功,拿了数个重要奖项。人们认识到女王墨守成规、坚守传统的可贵,进入了“向女王致敬”时代。女王陛下应该向好莱坞女王致敬,因为海伦·米伦又一次让英国人推迟了“该不该保留君主制”的投票。

2010年后,女王以一种幽默的姿态将自己融入流行文化中。

2018年,女王出席伦敦时装周,并为设计师理查德·奎因颁发首届“英国设计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奖”

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上,她和“007”的扮演者丹尼尔·克雷格乘坐直升机,飞越伦敦,跳伞进入奥运会的开幕式现场。拍摄的时候,女王建议把她的台词“晚上好,詹姆斯”改为“晚上好,邦德先生”,因为此乃王室礼仪的要求。这个亮相一直对外保密,连王室成员都不知道。威廉在女王90岁生日庆典上说:“这可能比她收到的一些情报文件更像是国家机密……我们任何人事先都没有得到消息。”之所以保密,是因为女王知道某些孙辈会把消息散布出去。

2016年,为庆祝女王与小熊维尼这两位英国偶像的90岁生日,儿童读物《小熊维尼见到了女王》出版。在书中,小熊维尼说:“满90岁一定是件很棒的事情。”

2018年,女王首次出现在伦敦时装周上,与“时尚女魔头”安娜·温图尔并列坐在第一排。媒体问温图尔,你们两人在讨论什么。“她和我聊,我们竟然都工作了那么长时间。”

女王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在今年6月的白金禧年庆祝活动上,与帕丁顿小熊一起喝茶。这是一段短片:女王邀请帕丁顿来白金汉宫喝茶,她从标志性的手袋里掏出一个橘子酱三明治。她的手提包里装了什么一直是个谜,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女王和帕丁顿用勺子在茶杯上轻轻敲奏出皇后乐队的经典曲目We Will Rock You,片子结束,在白金汉宫庭院里举行的白金禧年音乐会开始。

女王邀请帕丁顿来白金汉宫喝茶

君主制、茶、帕丁顿和橘子酱,还有三明治,都是英国的象征。用女王的官方社交媒体账号上的说法是,“不变的70年,女王一直是英国文化的中心,被很多人模仿,但从未被超越”。如此看来,王室的某些成员不过是真人秀综艺里的流量明星,女王才是史诗里的真正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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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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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媒体人,英国文化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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